易君恕连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奔出东厢房,奔出大门,奔出报国寺前的这条小胡同,沿大街朝菜市口方向跑去!此刻,老太太不许儿子迈出家门的禁令,已经被全家人忘到了九霄云外
为了省时间,易君恕先奔栓子家。
天已经大亮了,栓子收拾好了独轮小车,正准备出门上街,猛然看见易君恕跑进来,大吃一惊:“大少爷!出了什么事儿?”
“栓子!”易君恕气喘吁吁地说,“安如要添孩子了,你快……帮我请冯家王奶奶!”
“噢!”栓子扔下车子,就往外跑,“我这就去!”
易君恕跟着他跑出院子,栓子说:“大少爷,这事儿交给我了!您赶快回去照看少奶奶吧!”
“哎,也好,”易君恕这才舒了一口气,正待往家走,却突然想起心里的那件大事!啊,如果现在不办,怕没有机会了!就说,“栓子,你接了冯家五奶奶赶紧过去,我到浏阳会馆跟谭复生见个面儿就回家!这事儿,你……就别跟老太太提了!”
“嗯?”栓子微微一愣,却又赶紧说,“那是,那是!”
也不管栓子明白不明白,两人来不及多说,在栓子家门口分头跑去了。
浏阳会馆莽苍苍斋里,谭嗣同正襟危坐于书案前,在一页八行信笺上凝神书写。
易君恕随着胡理臣匆匆走进来,一眼看见谭嗣同这副安详的神色,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倒愣住了。他站在谭嗣同身后,看那信笺上所写的,是一首七言律诗:
无端过去生中事,兜上朦胧业眼来。
灯下髑髅谁一剑,尊前尸冢梦三槐。
金裘喷血和天斗,云竹闻歌匝地哀。
徐甲傥客心忏悔,愿身成骨骨成灰。
这诗沉郁冷寂,如空谷足音,凛凛一股肃然之气,却又含义晦涩,令人费解。
“三少爷,”胡理臣不得不打破了他的这片宁静,轻声说道,“易先生来了。”
“噢?”谭嗣同猛然抬起头,这才发觉易君恕正在他的面前,便倏地站起来,用力握住易君恕的两手,“君恕!你怎么来了?”
“复生兄!”易君恕不知从何说起,劈头问道,“皇上……皇上怎么样了?”
“皇太后已经临朝训政,”谭嗣同叹息道,“我们的皇上,已经被……软禁在南海瀛台了!”
“啊?!”易君恕如闻晴天霹雳,两手战栗着抓住谭嗣同的胳膊,“复生兄!快,快想办法救皇上啊!”
“能想的办法我都试过了,”谭嗣同说,“我和翰翁分头去找了各国公使,他们有的躲开了,在京的也不肯出面干涉,我们自己又没有军队,瀛台四面环水,戒备森严,我们救不了皇上了!”
易君恕心如死灰。这就是他连日来焦急地等待的结果,完了,一切都完了!
莽苍苍斋寂静无声,仿佛空气凝固了,时间静止了。
良久,易君恕突然从无望的死寂中醒来:“复生兄,您赶快走吧!他们既然已经抓走了康广仁,也不会放过您!”
“当然,‘康党’一个都不会放过。好在,康先生走了,梁任公也离开北京,到日本去了。”
“那么,您呢?”
“我不走,留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