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秃驴虽只来了一个月,可因他名声太盛,加上陛下先前一直想要得到他,如今甚为宝贝,奉若神明。”那人沉思片刻,闪着阴险的目光看向赫连勃勃,“此人现在虽难以撼动大哥在陛下心中的位置,但大哥也需要及早防备才是。”
赫连勃勃眼中凶光大起,闪着危险的煞气:“如何防备?惹得我火起,索性一刀捅了便是。”
我的手一抖,一勺肉掉在几案上,差点滚落进赫连勃勃的怀中。
“你?!”赫连勃勃大怒,眉头倒竖,登时便要发作。
“妾身有罪。妾身确是无意,实在是……”我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道,“实在是看将军容貌俊美若神,天下无匹,故此失了分寸……”
我假装爱慕地看他一眼,再低头做娇羞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赫连勃勃对这话颇为受用,倒是不再追究我的责任了。
“大哥息怒。杀他自然容易,可那会得罪陛下。”那人吃吃笑着,嘴角浮起一丝玩味,“不如,大哥也找个有名望的番僧与他抗衡,取代他的国师之位。届时,那秃驴再说什么,陛下也听不到了。”
我愣了一下,这主意还真是阴险。看来,有这棘手的赫连勃勃在背后虎视眈眈,罗什在长安的日子也并非史书里记载的那样一帆风顺。
“发什么愣?”赫连勃勃脸上阴冷更甚,长臂将我搅入怀,犀利眸子在我身上打转,“看你长得还不错,虽年纪大了些,也更懂风情。既然你爱慕本将军,今夜便由你伺候吧。”
“将军错爱,实乃妾身之幸。”我心一慌,忙不迭说道,“只是妾身癸水在身,不可污了将军。”
高挺的鼻子里冷哼出声,薄唇微微上翘,意味深长地冷笑:“是不是,一看便知。若你有胆骗本将军,是想留下手,还是脚?”
冷汗涔涔,渗出额头。手暗暗伸进袖子,握住了麻醉枪。
“大哥,我辛苦这些时日也只搜到四个。你若杀了这个,明日怎交出十人来?”他的弟弟嚷嚷出声,“今晚就让我的侍妾伺候你吧。”
赫连勃勃点头,将我放开。我赶紧收拾了几案上的餐碟,急匆匆退出他的营帐。一直到睡下,我都禁不住心里发寒。
第二天一早大队拔营赶路,一路上走得极快,马车颠簸到中午时分,终于停了下来。我们下车,看到置身于一处气派的园林之中。园林依山而建,山泉汩汩,大气自然。依傍的山势不高,却诸峰奇秀。参天松柏在雪地里傲然挺立,亭台楼阁掩映在皑皑白雪中,意境幽邃。
心中明白,这里,正是自周开始,秦、汉、唐等十二朝皇家的鄠县上林苑。姚兴时期在此建了皇家林园——逍遥园。为了迎接罗什,姚兴特意下旨在园内建寺庙。因为主殿以草荐盖顶,故而起名草堂寺。日后,罗什在此设立译场,翻译了经论三百余卷。鄠县在公元1964年改名为户县,草堂寺则一直保留到了现代,罗什的舍利塔便保存在内。
正在暗想如何才能见到罗什,我们被领入一处庭院,一位三十多岁的妇人指挥我们十人换装。是一套宫女的装束:对襟、束腰,衣袖宽大,下着丹纱条纹间色裙。换好装后,由专人梳头,将发髻挽成单环髻式,高耸发顶,斜插一只步摇。被折腾了好一番,铜镜中照出的自己,与顾恺之在《女史箴图》里画的妇人一般模样了。
打扮停当,十个人都焕然一新。那几个女孩,本来就年轻,换上新衣后毕竟不脱女孩心性。人一高兴,马上便显露出青春亮丽的气息。那个精干的妇人指点我们见皇帝的礼仪,练习了几次。确定无误了,带着我们进入一间大殿。赫连勃勃也在里面,穿着紫色朝服。宽衫大袖,褒衣博带,黑亮的长发束入小冠。此刻的他脸上隐去戾气,倒显出一派俊逸的风姿。
随着太监高呼,赫连勃勃疾步到殿门口,一众人等垂头下跪,姚兴来了。
“屈孑快快请起。”(注:赫连勃勃字屈孑)
爽朗的笑声传入。我随着众人站起,偷眼看这个时代还算开明的一代君主,不由呆了一呆。
明黄的锦绣宽衫,头带黄金冠,身材高大。唇上留着两撇髭须,看上去颇为儒雅。姚兴虽是羌人,却受汉化程度颇深。此时三十五岁,做了八年皇帝,国力正是最强盛之际。刚灭了吕氏后凉,吓得北凉沮渠蒙逊、南凉秃发傉檀、西秦乞伏乾归,皆上表来降,愿入贡称臣。此刻的他意气风发,眉宇间带着得意之志。
我垂头掩盖自己的震惊。姚兴那张脸我认得,居然极像年轻二十岁的李所长!
“屈孑来得正好。朕之逍遥园,去年三月,竟有树连理,生于庙庭,青葱竟变为香芷。臣下奏曰:此为祥瑞大德智人将至。”姚兴哈哈大笑着执起赫连勃勃的手,也不欲坐,便往外拉。
看姚兴的神情便知,他对赫连勃勃的宠信非同一般。此时的姚兴肯定不知道,他的国家,今后便是败落在眼前这个他自以为忠心耿耿的人身上。而赫连勃勃有实力反叛,也是姚兴宠出来的。
就在不久之后,柔然向姚兴献马,赫连勃勃便将这批战马扣为己有。袭杀丈人没奕于,夺其兵马,叛后秦自立,建立了十六国中最后一个国家——大夏。
“此祥瑞果真印证。西域高僧鸠摩罗什法师已被朕迎为国师。今日,便要在朕新造的草堂寺开坛讲经。屈孑可与朕一同前去听法。”
姚兴兴高采烈,目光发亮。他绝对想不到,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会在今后的七八年中,以游击战不停袭扰,拖得他几乎绝望,拖得他含恨而逝。
“陛下乃万世明君,得此圣僧是众望所归。勃勃特进奉十名貌美女子,以贺陛下。”赫连勃勃指着身后的我们,对姚兴恰到好处地拍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