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杨晋城一行人,杨晋城等人霍地挺起了胸膛,徐知府晒笑道:“他们,除了巡城更戍,城管治安,防奸禁暴、查揖走私,抓抓抢劫行窃打架斗殴的泼皮,赶赶占道经营乱倒马桶的刁民,还有甚么用处?”
杨晋城等巡捕衙们听了又羞又臊。那刚刚挺直了的腰杆儿又悄悄弯了下去。
杨浩摇摇头道:“徐大人此言差矣。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三千精兵做不了的事,你只消借我三百城管……啊不,三百衙差巡捕,却能做得井井有条,有声有色呢。”
杨晋城等人听了又洋洋得意地挺起胸来。
徐风清恍然道:“杨大人是想……让他们去管理那些北汉迁来的百姓?”
杨浩道:“不错,近五万人呐,男女老少,良莠不齐,吃喝拉撒,行进驻营,就是一座移动的城市大军。
那些官兵战场厮杀并不含糊,让他们管理百姓却不在行,除了喊打喊杀,他们也不会做别的了。这些事,贵府的差役巡捕们却最在手。”
徐风清道:“要借调些巡捕差役倒是使得,不过本府一共只有五百衙差,借你三百……”他犹豫了一下,顿足道:“罢了,还是钦差大人那边的事情紧急一些,本官这里,就让剩下来的人辛苦一些就是了。”
杨浩一听,欣然道:“多谢徐知弈慨然相,五万军民都会感谢徐大人的恩抚照应口”
就在这时,有人驰马赶来,他勒马驻足,见府库中忙忙碌碌,许多力工在装盛着粮食,便高喊道:“粮储使大人何在,在下是霸州丁家的信使,丁家起运的粮食马上就要入城了。有请大人准备点收。”
杨浩身子一震,霍地抬起头来:“霸州丁家!”
从别人嘴里听到霸州丁家时、从他自己嘴里说出霸州丁家时,他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现在听到丁家庄的运粮壮丁自己报出“霸州丁家”四个字来,却如蜇伏一冬之后的第一声春雷,一下子把他封闭了许久的心窍都震开了来o
这些具子,先是战场上的血雨腥风,接着是绝地跋涉的生死挣扎,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已经淡漠了的。突然又无比鲜明的浮现在他的心头。
那个有些唠叼、有些怯懦、一辈子只想守在丁家大院里,却对他慈爱万分的老娘;那个大冬夭的打只狍子,藏在土洞里等着与他分享,一辈子只想有个女人,活得像个男人的兄弟臊猪儿;那个温柔纯真得像一泓清澈泉水似的罗冬儿””他们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在杨浩的脑海里。就像一柄温柔的刀,一刀一刀削去了他心头已经结痴的伤疤,重又流出鲜红的血来。
徐知府看了眼那报讯的使者。回头再看杨浩,忽地吓了一跳:这位乞丐装的钦差大人,不知何时已双泪长流……
※※※※※※※※※※※※※※※※※※※※※※※※※※
杨浩与徐知府并骑赶往城外,那丁家的家丁已被先行打发回去了,徐知府令丁家车队暂在城外等候不必入城,那家丁莫名其妙,不知道是不是像上次一样,又因为什么事得罪了官府,是以屁也不放一个便急匆匆溜了o
徐知府虽是文官,倒也懂得骑马,不过他只能骑太平马,纵马驰骋是不行的,好在如今还要等扶摇子搜集草药,等待叶家车行的车子向这里集中,一时不急着上路,所以杨浩便陪他慢慢向城外赶。
丁家车队来的还真是时候,他们现成的车马,而且都是惯跑长途的。粮食也是早就捆扎好的,杨浩已决定直接将丁家运来的粮食拨一部分运往子午谷,就连丁家的车马和车夫也都一齐用皇令征调了。
马向东城去,堪堪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见一行人缓缓走来,正好堵住了他们的去路。那是一户人家正在出殡,看那情形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家族人丁也不少,百十口人披麻带孝,打着招魂幡、一路洒着纸钱。前边八个大汉抬着一口棺材,棺材前边一个身披紫色袈裟的僧人,在两个灰衣僧人的陪同下,念念有词地诵着经。
那一口棺材和百十号送葬的人把路挤得满满当当,让人家退回去是不行的,何况死者为大,官府也不能不遵民俗,徐知府便皱眉道:“杨晋城,要他们快些过去,本府有要事待办。”
杨晋城正要趋马上前,杨浩制止道:“算了,咱们的药材、车子还未集中上来,不差这一时半刻。家有丧事,本已悲痛,不必催促了。”杨浩说着,朝那队出殡的人仔细看了一眼,这一眼望去登时呆住
汉魏时高僧常着红色袈裟,唐宋时风俗却是穿紫色、绯色袈裟,这位僧人穿的就是紫色袈裟,胸前以象牙结镊,头戴毗卢帽。只见他慢慢腾腾、一步三摇,口中念念有词,走一步,手中金刚铃便“叮”地一响。
看他模样,唇红齿白,端个俊俏。再披上袈裟,戴上僧帽,俨然便是唐三藏再世,杨浩不禁失声叫道:“壁宿!”
壁宿被太阳晒得昏沉沉的,正眼也不抬地诵着好不容易背下来的“听闻解脱咒”,忽地听人叫起他“俗家”的名字,啊呸!老子根本就不曾出过家,还不是赶鸭子上架……
他赶紧抬起头来,就见一个叫花子骑开在马上,旁边骑马的人物也各有特色,除了另外两个形容剽悍的乞丐o还有一个锦衣长髯的文士、皂帽红袍的巡捕,不禁有些讶异。
杨浩翻身下马,站在路边说道:“壁宿,你……你怎么做了真和尚?我是杨浩啊。”
“杨浩?”辟宿大喜,撇下那两个灰袍僧人便兴高采烈地冲哗口小‘“我听说你做了钦差,你怎么这副模样,微服私访吗?”
“微服个屁啊”,
杨浩发牢骚道:“甭提了,一路被契丹狗追杀,迫不得已我只好率人转了方向,这回来,是向广原徐大人征粮的。你出家了?”
“我出个屁的家啊。”
壁宿大吐苦水道:“你留下的那些钱本来算计是够用的,谁想那个庸医治病没本事,收诊金药费倒是奇高o他说是甚么北方战事吃紧,许多药材都被官府收购走了所以药费才贵了几倍不止,我也不知真假,那时整天趴在杭头上,只得由他说去o唉,我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就这么着,等把病治好,药费诊金早把我的钱花光了,倒欠了店家一大笔宿费饭费……”
杨浩看着这位难兄难弟,不信地道:“凭你本事,要弄回点钱来还不容易?”
壁宿瞪起桃花眼道:“容易?容易甚么?北边大战,广原城里每天都要查验户藉来历的,我住那店里巡捕们不知来了多少趟,其中有个竟然是认得我的,晓得我的身份,警告我不得在广原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