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征今儿是来给太后请安了。太后虽不喜欢他,却也没刻薄过他,所以面上大家还维持着母慈子孝的和谐氛围,他搬出皇宫之后也时常进宫来看望太后。

    这次,他在太后那坐了一会儿,出来时,便看到一幅神奇的画面。

    一个小太监,抱着一个小孩儿,坐在一个大乌龟的壳上。

    大乌龟吃力地向前爬行着,它身旁身后跟着不少人,因为它爬得吃力,那些人走的也十分缓慢,像是一个个迟缓的木偶。

    纪征估摸着等着他们挪到近前,日头都得偏西,于是他主动走过去,负手打量龟壳上的两人。小家伙是他的侄子,不陌生;小太监也不陌生,他前不久才见过。

    纪征也不是谁的脸都能记住,之所以对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小太监印象深刻,完全是因为那天他被压时,十分近距离地看过这小太监的脸。

    然后就记住了。

    田七看到纪征,想要抱着如意下来请安,但是纪征制止了她,“你们别下来,就这样挺好。”

    两人只好又坐回去了。

    田七:“见过王爷。”

    如意:“见过皇叔。”

    纪征托着下巴,笑道,“本王见过玩儿蛐蛐玩儿斗鸡玩儿猫玩儿狗玩儿鸟的,今天是第一次见识玩儿乌龟的。”

    大乌龟很不给面子,往右掉了个头,又慢吞吞地爬起来。

    如意听到纪征如此说,骄傲地向他介绍,“皇叔,这是戴三山。”说着,小手拍了拍龟壳。

    “戴三山?这名字有意思,谁给起的?”

    如意抓着田七的手扬了扬,“田七。”

    纪征看向田七,“原来你叫田七?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谢王爷关怀,奴才早就好了。”都已经受了第二茬儿伤了……

    “你是怎样驯服这大乌龟的?我前几天想看一看它,它却缩在水里不愿见我。” 纪征觉得很是新奇,眼看着大乌龟快要爬开了,他也加入了亦步亦趋的随行队伍,而且站得离乌龟最近。

    “回王爷的话,奴才就是偶尔给它点吃的。”

    纪征觉得这个小太监挺有趣,又斯文又会玩儿。因此他一边走一边和田七聊起来,什么时候入的宫,在哪里当值,喜欢玩儿什么。聊着聊着,发现彼此还挺有共同语言。

    俩人聊着聊着也没在意戴三山的前进方向,不知不觉就到了隆宗门前。

    巧了,纪衡要去慈宁宫,也打这里路过。离得挺远,他就看到田七和如意坐在龟背上,纪征站在一旁,像是专为他们引道。三人还一边聊着天,其乐融融的,俩大人偶尔相视一笑。

    简直像是一家三口。

    纪衡被这个想法雷得不轻。他脸一黑,快步走近一些,断喝道,“还不下来!”

    田七和如意都没注意到纪衡,被这一声突然的断喝吓了一跳。奶娘连忙上前把如意抱下来。田七踩着大鬼壳的边缘往下蹭,不想那龟壳边缘太滑,她的脚直接滑出去。

    她还以为自己要摔个结实的,没想到却被纪征接住了。

    纪征再次被田七投怀送抱,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还是那么软。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奇怪,他有点不好意思,松开田七,微微侧开脸,耳垂却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淡红。

    纪衡的怒气没有减退,却有越来越火大的趋势,“在皇宫大内骑乌龟,成何体统!”

    一群人纷纷低头不敢置一词,一时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戴三山竟然也停下不再前进,还缩进壳里。于是地上就只剩下一个巨大的龟壳,看起来更加的诡异。

    田七默默叹息,不愧是皇上啊,连神龟都怕您!

    如意不知道皇宫大内为什么不能骑乌龟,但是他知道父皇生气了,于是低头老实承认错误,“父皇请息怒,儿臣知错。”

    能知错才怪!纪衡懒得理他,又瞪向纪征,“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也想骑乌龟?”

    “臣弟不敢,臣弟告退。”纪征说着,领着人脚底抹油了。

    田七挺抱歉的。这事儿跟小王爷没关系,他纯粹是倒霉撞上了。

    生了一通气,纪衡让盛安怀带着几个人把乌龟抬走,扔回太液池。

    然后他扭头往慈宁宫的方向走,走出几步,一回头,田七没跟上,于是他又呵斥她,“怎么还不跟上?想等主子来请你?”

    田七心想,你不是不想看到我么。想归想,可不敢说出来,于是抬脚要跟上。

    如意却拽住了她,不让她走。

    父皇生气了,父皇会打田七。所以不能让父皇打田七。如意小朋友很讲义气地想要保护田七,于是他拽着田七的衣角,勇敢地抬头跟他父皇对视。

    小屁孩,反了天了!纪衡既生气,又有一种很囧的感觉,这么小个孩子,就敢拂逆圣意,真是……好极了!

    如意的勇气没有坚持太久。终于,他哭了。

    纪衡:“……”

    说实话,他不怕如意闹,但怕他哭。因为如意一哭,太后知道了说不好也要跟着哭。太后的眼泪是对付皇帝的利器,他招架不住。

    其实如意不常哭。而且这小毛孩子就算哭,也未必是真心难过,有时候就是为了讲条件——我一哭,你就什么都听我的了。

    纪衡很想仰天长叹,朕到底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东西来!

    “别哭了!”纪衡黑着脸甩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向慈宁宫。

    如意觉得自己胜利了。

    田七觉得自己小命要玩儿完了。

    因为紫禁城里没有明确的规定说不许骑乌龟(当初制定规则的人没那么有想象力),所以她才大着胆子任戴三山前行,反正不管怎样上头还坐着个小皇子呢,就算被制止,罪过也不会太大。

    可是万万没想到,能不能、好不好、可以不可以,也就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

    现在人家不喜欢了,你的罪过就大了!

    好么,前头没有因为宋昭仪的案子送命,难道这次要因为骑一下乌龟而把命搭进去?

    这也太扯了吧……

    由于事情发展得太过曲折,田七无法预料到接下来皇上会唱哪一出。她自问察言观色揣摩主子心意的能力也不差,可是她越来越搞不懂皇上了。

    她有点忧心忡忡。

    如意已经不哭了——纪衡一转身,他就停止了哭声。但是他也有点担心,还疑惑,便问田七道,“田七,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们骑乌龟?”

    我哪儿知道啊……田七忧伤地望着慈宁宫的方向。

    田七心想,如意年纪小,不能让他那么小年纪就发现自己的父皇是个阴晴不定的怪胎,这会影响他的成长。于是她哄他道,“你父皇吧,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也想骑乌龟,可是他太重,乌龟载不动他。”

    如意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乌龟谁不想骑呢?可也不是谁人都能骑的。于是他对父皇就有点同情了。

    田七见如意心情好了些,便把他哄回去了。如意照例要索要一个“明天陪你玩”的承诺。

    目送走了如意,田七立在隆宗门前,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边纪衡虽已进了慈宁宫,但是担心儿子,所以留了个太监出来看动静。那太监看到皇子殿下离开,便回来把所见所闻一字不差地说给纪衡。

    纪衡当场失手打碎了一只茶碗。

    从来克谨有礼的皇帝陛下在内心爆了回粗口。

    谁他妈想骑乌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