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皇妃

作者:莫言殇



    他当即吩咐小旬子命人四处打探,得知她落脚之处立刻准备车马,快马加鞭,不休不眠的赶了过去。他如此心焦,却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她的一出计谋。她为了宗政无忧,不惜毁己声誉,自伤身体,她爱那个男人,已经爱到了这般境地!

    再次见她,她满头白发如三千银针芒刺,刺得他恨不能自己的眼睛瞎掉。若是看不见,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过?

    面对她,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她面前,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没有道歉,因为任何道歉都不能弥补她所受过的伤害。她变得更加冷漠,更加愤恨,似是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才能泄她心头怨愤。

    他默默的承受着她的恨,她的怒,他有时候会想,她为什么不像刺宗政无筹那样,也刺他一剑?那样,她心里的恨,会不会减少一点呢?

    即使是恨着相对,他们也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那一晚,不只宗政无筹到了,宁千易也到了。这个大陆最有影响力的四个皇帝,都对她一往情深,而她,确实值得天下间最好的男子倾心相待。只是,他是他们之中,最没有希望的那一个。

    原本尘风国的选马大会他不准备参加,但如今,既然有她在,他自然得去。到了尘风国,她被太医诊出怀有身孕,但却不知能否保得住。她很害怕失去那个孩子,目光绝望而悲伤,他只能远远看着,无能为力。直到萧可的出现,她眉头渐展,心头略宽。

    他那时候想,如果她也能像他母亲那样自私,那该多好。可她不会,就算他告诉她这一切,她定然宁可自己死,宁可亲手杀死腹中的孩子,也不会给孩子一个未出生就注定残缺的命运。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对的。

    在她的身边,从来不乏他的眼线。

    多年的聚散分离,他病病怏怏也活到了二十三岁,至多也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得知她和宗政无忧因为孩子吵架,她离开军营回到南朝皇宫,而母亲的计划再次启动,想秘密抓住她带去京城,在宗政无忧攻破京城防守之后,作为控制胜利一方的筹码,而牵涉到他的容儿的性命,他又岂能坐视不理?

    索性趁母亲不在,带了三十万大军压境,逼她去乌城,在他大军出发之前,他下了死令,所有将士可以杀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但绝不能伤她性命,若有违者,诛九族。

    那一日,血流成河,死的都是忠于他的将士。为了一个女子,枉顾数十万人的性命,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他只知道,他想在自己死去之前,尽一切能力保护她,并带她去一个地方,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他易了容混进城内,在城墙上看着她手挽长弓,一箭射向高台上他的替身,她神情决绝,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他紧紧按着心口,装作看不见,悄悄潜进她屋里等她。

    经过这一战的她几乎力竭,一进屋便挨着门滑倒在地,那疲惫的神情令他心疼至极。

    在这种情形下,他要带走她,毫不费力。

    路上,他找了块黑布蒙住了她的眼睛,他害怕看到她憎恨的目光。尽管这种做法,只是自欺欺人。

    她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揭开黑布,她也不想看到他吧?

    明明心里知道,他却还是愚蠢的问了一句:“容儿,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她告诉他:“是,很讨厌。”那么肯定,不留余地。

    一路的颠簸,他不停的咳嗽,身子愈发的不好了,药也不多了,他不能回宫找他的母亲,只好省着用。

    没有足够的药物支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过,身体的病痛他都能忍受,她的冷漠仇视,他也能勉强承受,只是每每听她说到宗政无忧时,她语气中的维护和浓浓的关心还有担忧,如钢针刺心,痛不可当。

    她以为他带走她是为了利用她控制宗政无忧,于是,他问:“他在你心里,竟已经如此重要了吗?你宁愿自己死也不愿他受到伤害?为什么?”

    她说:“因为他是我的丈夫,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爱的男人。我可以为他生,亦可为他死。”

    这便是她的回答。他觉得是自己犯贱,明知答案如此,为何非要让她说出来才罢休?

    唯一爱,她说……唯一爱!她只记得她爱宗政无忧,却不记得她也曾爱过他!

    容儿啊,为什么你的爱和恨都这样绝对而彻底?爱一个人可以为其生、为其死,恨一个人便如此狠心,毫不留情。

    也罢,既然他无法给她幸福,那就索性成全了她的幸福。于是,他用解天命之毒的条件,换了半年时间。

    带她来到从前承载他梦想和希望的村子,他为她建的房子还在,院中银杏树枝叶繁茂,蜀葵花大片大片的盛开,美丽极了。他看到她眼光一亮,他不觉就开怀,温柔的笑看她。不管她是否失去记忆,这里都是她所喜欢的风景。

    走在石板路上,她眼中神色突然变了几变,然后她抱着头蹲了下去,很痛苦的模样,他顿时慌了手脚,去扶她,任由她在他身上发泄痛楚,留下一个又一个血印。他想,她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如果恢复记忆要让她这样痛苦,那他宁可她不要想起。但手中没有特制的药物,要压制她体内的毒,唯有他的血,而他的血,正好是唤醒她记忆的关键。

    几个月的时间,有她在身边,过得飞快。这些日子里,他对她宠溺非常,只要她不离开,他什么都由着她。慢慢的,她似乎不再那么仇恨他,大概是因为他说能解她体内之毒,又或许是意识到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命不久矣。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只想好好珍惜这段日子。

    十月将至,眼看她就要临盆,她却郁郁寡欢,眼神中无不透着她对腹中孩子的父亲的思念。他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有人说,女人生孩子一只脚踏在鬼门关,她一定希望孩子出生之时,宗政无忧能守在她身边。他想,她给了他四个月的时间,够了。于是叫来小旬子,让他悄悄将她所在之地的消息传递给宗政无忧。

    她生产那日,他未敢出门,只坐在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想给她力量。看着她痛楚变形的面容,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尖叫,他慌乱无措,不知怎样才能替她分担?

    女人生孩子,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痛苦,如果换做他,宁愿不要孩子,也不想她承受这样的痛!

    为了让她坚持下去,为了给她力量,他告诉她,他已经通知了宗政无忧。

    她原本筋疲力尽,就要睡过去,但一听到宗政无忧会来,她眼中又亮起了光华。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宗政无忧于她,就好比她之于他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