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皇妃

作者:莫言殇



    屋里的灯光有些昏暗,傅筹看了她半响,转过身子,揭开灯罩,挑了下灯芯,火苗炸开,发出呲的一声。

    他目光投在那火苗之上寥寥升起的青烟,唇边噙着一抹温和的冷笑,“那些追杀我……长达五年的人,是我……母亲的丈夫派来的。”不知道为什么,从不愿提及甚至连想都不愿想起的事情,今日他竟开口说了出来。也许是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太久了,久到让他觉得那好似是别人的事。他说的是,他母亲的丈夫,而不是他的父亲。在他心里,那样一个人,不配称之为“父亲”!

    漫夭惊诧抬头,看他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依旧温和淡雅,似乎在说着一件完全与他关系的话题。她心间震动,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自己的孩子都要追杀,还追杀了五年?她不能想象。在自己父亲的刀口下活下来的人,心里会有多痛苦?她忽然有些心疼,他怎么能这样平静地说着对他痛下杀手的人,是他的父亲!

    漫夭不自觉问道:“你……恨他吗?”就像她曾经恨过她的父亲,不择手段毁她梦想,逼她按照他的意志去生活;恨他只要情人不顾家庭,连母亲的死都不露面,将一切扔给她这样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恨他为她选的男人以及她的继母,最终致使她死于非命。

    傅筹眸光一闪,直视过来,面上是温和如面具般的笑容,声音狠绝,“当然。他毁了我母亲的一生,也毁了我的一生。我会让他付出天大的代价,以慰我母亲在天之灵!”这是他曾经的誓言,也是一直以来支撑他活下去的不可动摇的信念,他一直为此而努力!

    漫夭似乎感受到了那温和背后痛穿心骨的浓烈恨意,她第一次见他,觉得他温文尔雅,是个谦谦君子,光明的象征,却原来这虚无的光明背后竟然是最深沉的黑暗沉积。一个活在仇恨中的人,心中何来光明可言?他应该是向往光明的吧?所以才做出那样的伪装。难怪,傅筹,复仇!

    漫夭脑海中蓦地闪现另一张脸孔,那是她曾经意识到的,与他长得有几分相像却因两人完全不同的神态不易发觉的另一个男人,临天皇!

    这一意识,令漫夭心底巨震,不敢置信。以他如今的地位,手握三军,权倾朝野,还有什么人是他不能掌控的呢?没有别人,只有帝王!难道他……是临天皇的儿子?他以傅为姓,二十一岁,与宗政无忧同龄……他是当年与云贵妃同时怀孕的傅皇后的儿子?!可他对着临天皇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有一点点的恨意,怎么看都是一个忠心的臣子,要练就这样的隐忍,何其难啊!

    没有人知道当年傅皇后生下的孩子去了哪里,有人说那个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也有人说那个孩子突然失踪,但真正的去向,无人知晓。只是知道傅家倒台后,傅皇后被幽禁冷宫,凄惨度日,在云贵妃去世的同年死于一场大火。

    如果他真是傅皇后的儿子,为什么临天皇要杀他?即使临天皇不喜欢他的母亲,也不至于要杀死自己的儿子啊?这太残忍了!

    傅筹见她眼神震惊,如一个局外人般地笑道:“你猜到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你那么聪明,总是一点就透。”他说着将一盘菜推到她面前,“再不吃,就要凉了。”

    漫夭放下筷子,伸手抓住他推碟子的手,眼中满是担忧,道:“阿筹,我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会劝你放下仇恨,毕竟那是你的自由,你承受过的或者你正在承受的痛苦,总要找到一个发泄的途径。但是,阿筹……他毕竟是你的父亲,血浓于水,他犯过的错,你……不该再犯,至少……弄明白他为什么要杀你?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

    傅筹没有不理智的因为别人的劝告而怒气冲天,反而很是感激地反握住她的手,无比凄凉道:“他要杀我的原因,我知道!但是我不想说,因为那是对我母亲最大的侮辱!”

    漫夭叹道:“恩,不想说就不要说。阿筹,父子兄弟相残,最最残忍,既伤人又伤己,就算报了仇又如何?你也不会得到快乐!你要三思而后行!”至亲骨肉相残,那是怎样的一种悲哀!漫夭深深叹息,这个世界,有太多的无奈,命运这个东西,真的很难改变。

    傅筹轻轻摇了摇头,他的仇恨已经太深,深到不拔除就会穿心。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张递给她,神色间有几分郑重,道:“这个是给你的。”

    漫夭疑惑地接过来,正准备展开,却被傅筹一把按住她的手,“现在别看!等秋猎之后,若是……发生意外的变故,你再打开不迟!”

    漫夭心中陡生不安,问道:“是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傅筹道:“你收着就是,也许在关键时刻,它能帮得上你。”

    漫夭于他对视良久,没再说什么,将其收在一个锦盒。

    这夜,傅筹抱她抱得比往日还要紧,他的心跳速度似乎也快了些,他的喘息撩在她的耳边,微促。

    漫夭闭着眼睛,静静的平躺着。清谧的夜晚,两人的呼吸在空中交缠,曾经的心隔了万丈远,此刻仿佛靠近了那么一点。

    “容乐。”他的嗓音微微暗哑,唤得极轻。

    她轻之又轻地应了一声,带着几分鼻音的轻“嗯”一声,都不知道在这样的夜晚有多么的暧昧,引人遐想。

    傅筹搂着她的腰,忽然往怀里一带,将她转了过来,让她面对着他。身子相贴,两人的鼻尖相对,彼此的呼吸离得那样近。

    他的眼神,含着急切的期许,灼灼相望,他的手在她腰间缓缓地摩挲,带起细微的颤栗。

    墙角的香炉之中,丝丝缕缕的淡青色烟雾,在透窗而入的莹白月光中,于空中交缠缭绕,再轻轻消散。

    浅淡的薄香气混合着肌肤的馨香,散发着诱人的味道,本能的驱使撩拨着埋藏在人心底里最深处的渴望。交缠的鼻息变得急促而粗重,男子一只手臂垫到女子的颈后,揽住她的身子,一翻身压过去。

    月色漫漫洒西窗,照在地上印出被拉长的雕花窗棂,定格在那里。

    晚风拂过,吹动窗外竹影摇曳,搅碎了一地银白的光。

    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喘息不定。傅筹的吻轻柔而缠绵,却是在诉说着内心最深沉的情感,那样浓烈不息的爱恋,随着呼吸,直抵她心间。在心底漫出一丝丝的疼,为傅筹,为宗政无忧,也为她自己。

    她轻轻地闭上眼,没有拒绝,或者说她根本无力去拒绝。这样小心翼翼的缠绵,似是害怕遭到拒绝的男子,令人不忍伤害,但她心里,却仍是纷乱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