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皇妃

作者:莫言殇

    与此同时,高位置上的临天皇,冷峭深沉的眼神变了几变,望着飞向高楼的身影,神思恍惚起来。

    曾几何时?有一个女子在他的册四妃大典上用这支舞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有谁知道她当时重病在身?

    记得那一舞毕,那个让他疼到心尖的仙一般纯净美好的女子站在丹陛之下,双目浮泪,笑容决绝地对他说:“臣妾以此舞……恭祝陛下喜得四位美人相伴,从此江山稳固,美人在怀!而臣妾体弱福薄,不适合侍奉陛下,愿自请搬入清心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那段日子他忙于政务,不知她身染寒疾未免他担忧而隐瞒不报。而她身子刚有好转便惊闻他纳妃之事,急痛攻心。

    他记得她还说:“你曾经说,一生只娶我一人。可是当年,你为形势所迫娶傅鸢为妻,我理解你肩负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之重担,你说等你掌控大权,便只要我一人做你的妻子。如今你为了稳固朝堂,再纳四妃,我仍然理解你身为皇帝许多事身不由己,但我……不会再原谅你。我不怪你,怪只怪,我爱错了一个皇帝!”

    他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她搬去如冷宫一般的清心殿。

    那一日,她一口血喷出,倒在冰冷的地上,从此一病不起。他日复一日守在她床前,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

    往事如烟,一切随着时光流失,唯有那个女子在他心底刻下了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痛与悔恨。他四处寻找与她相似的女子,期望找到心中的慰藉,但再也找不到他的云儿。他忽然悲从中来,眼中哀伤浓郁。

    宗政无忧亦是定定地望向那三层阁楼之顶翩然起舞的身影,目光一瞬不瞬,思绪早已飘远。

    “母亲,你跳舞真好看,像仙女一样。”

    那女子苍白着面容,抬手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等母亲的身子好些了,再跳舞给我的忧儿看,好不好?”

    “好,那母亲要快快好起来。”四岁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自己是支撑母亲活下去的全部动力。所以,即使他那样担心母亲的病情,害怕母亲离开他,他也还是会笑着与母亲说话,装作什么都不懂,让母亲不舍得抛下他。

    此时此刻,柔美的月光下,女子的舞姿惊人的美,席位上的那些女子们或羡慕或嫉妒,却都如周围的人一样看得入神。

    漫夭不经意朝对面望了一眼,竟发现对面男子望着阁楼顶上那个舞姿优美的女子,怔怔的出神,他邪妄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悲伤的痕迹,那样熟悉。

    傅筹眸光一闪,附耳道:“此舞名‘嫦娥奔月’,乃当年的云贵妃所创,在十三年前陛下迎娶四妃之时,云贵妃一舞惊四座。也是因为那一支舞……使她病上加病,一病不起。”

    漫夭一怔,原来如此!看来此女有备而来,此次离王妃之位,想必是非她莫属了。想到这,她心头如扎了一把芒刺,那样尖锐的痛,凶猛地席卷了她。

    傅筹问道:“怎么了?脸色怎么这样苍白?”

    漫夭连忙垂眸掩下眼底的情绪,淡淡笑道:“没事。”

    有宫人上了新茶来,她端起一杯便饮,动作有些急,哪知衣袖一角不知夹在了何处,就那么一挣,手中的茶杯便打翻了,一满杯滚烫的茶水尽数泼在了她的左肩,顺着已经裂开的伤口的位置淌过胸口,灼辣辣的痛似是一直延伸到了心底,如同把一颗心放在火上煎烤。她面色煞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伤口在痛,还是心口在痛?

    手中的青瓷杯掉在地上摔成了几瓣,清脆的响声混在优美的鼓乐之中显得刺耳极了。

    傅筹似乎忘记了场合,惊道:“容乐,你怎么样?可有烫着?”那紧张的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沉浸在绝妙舞姿中的众人都回了神,一齐望了过来。

    宁千易不由自主地站起了身,问道:“公主烫到哪里了?可要紧?”

    临天皇微微皱眉,“容乐长公主可有恙?来人,传御医。”

    漫夭见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就连乐声也在临天皇开口之时便停下了,孙雅黎僵立在屋顶上,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沉郁之极,甚至带着明显的恨意。

    漫夭连忙起身,微行一礼,“一杯茶水而已,不碍事的。多谢陛下和王子关心!惊扰了各位,容乐十分抱歉。”

    宁千易这才重又坐下,面上仍有担忧之色。

    临天皇道:“公主没事就好。”

    九皇子凑到宗政无忧耳边,说道:“七哥,璃月好像烫到伤口了。”

    宗政无忧没说话,也没什么动作,他只看到傅筹体贴地帮她擦拭着衣裳,不放心的问:“你……真的没事吗?”

    漫夭淡淡笑着摇头,推开傅筹的手,那动作看上去正像是握住傅筹的手,那般的郎情妾意,看在宗政无忧的眼中,实在是扎眼。他垂了眸子,丝丝痛意都被强自按捺在心底,不露出半点痕迹。他勾唇苦笑,她烫没烫着,都轮不到他来操心。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是,他的担忧和心疼,都是多余的。

    这一闹,这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大殿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憋着闷气。

    孙雅黎回到殿中,朝着临天皇行礼,临天皇只点了点头,并未给予特别的嘉奖和肯定。

    孙雅黎转而走到漫夭面前,微福一礼,语调谦恭道:“都怪雅黎跳得不好,害公主打翻了茶杯烫伤了玉体。雅黎这厢向公主赔罪了!”

    这一赔罪,立刻显得孙雅黎谦卑得体,大度容人,而漫夭这一国公主则是鲁莽失仪,无可比较。

    漫夭回她淡淡一笑,道:“孙小姐哪里的话,此乃容乐之过,容乐一时失手打翻茶杯,扰了小姐的舞兴,还望小姐勿怪才好。”

    孙雅黎端庄笑道:“久闻公主貌比天仙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叫雅黎好不羡慕。”

    “小姐谬赞。”漫夭谦和而淡然应道。这女子这般盛赞,怕是还有后话。

    果不其然,孙雅黎又道:“雅黎还听闻启云国的女子最善音律歌舞,想必公主对琴曲更是精通。雅黎从小便喜欢琴,尤其喜欢‘高山流水’,并为伯牙、子期的故事感动不已,不知公主今日可否指教一二,与雅黎共弹一曲‘高山流水’?”

    漫夭望了眼两座阁楼遥遥相对的琴台,无声叹息,这女子是做足了表面功夫,存心给她难堪,却又让她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