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麦从军

作者:鲜橙

  这些事情,阿麦却还是第一次听说,一时不觉有些愣怔,又听徐静接着说道:“自古以来,帝王治民奉行的便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军中亦是如此,武人本就难以操控,一个不慎便有军变之险。”

  阿麦沉默片刻,说道:“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徐静说道:“兵权所在,则随以兴,兵权所去,则随以亡,所以君主对掌兵武将向来忌惮,你如此行事,虽可得一时之利,可日后必遭人猜忌!靖国公尚不能行,你比之如何?”

  一番话说得阿麦心中矛盾异常,良久才道:“先生,这几款容我再想一想。”徐静便就着其他几条提了一些自己的意见及建议,阿麦用笔仔细地在纸上记了。当天晚上,阿麦便将肖翼、薛武、莫海等人召在一起,提出要将张生骑兵带上甸子梁的事情。肖翼等人乍听之下也惊于阿麦的胆大,待阿麦细细与他们把其中好处都说了,这几人方才认同了,肖翼更是说道:“唐将军是忠勇仁义之人,将骑兵交人他的手中定然稳妥。”

  第二日,唐绍义只带着一个青衣汉子来了江北元帅府,唐绍义向阿麦介绍那汉子说是寨中的武艺教头,那汉子向阿麦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小人魏钧,去年还曾替唐二当家往青州给元帅送过年礼,只是没能见着元帅。”

  “魏教头。”阿麦拱手还了一礼,又转头笑着问唐绍义,“息大当家如何?”

  唐绍义面上闪过些许不自在的神色,答道:“她是小孩心性,今日叫人陪着去购物去了,昨日失礼之处你莫要介意。”

  阿麦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息大当家人很好。”

  唐绍义只道阿麦是在客套恭维,并未在意。一旁魏钧却是笑着应道:“大当家是息老当家的独生女儿,自小就被大伙哄着惯着,脾气难免不济,也多亏了息老当家找了唐二当家这样忠厚的人,这才能容得下大当家的性子。咱们寨中的兄弟直感激得念佛的念佛,诵经的诵经!”

  唐绍义听出魏钧说话不太入耳,不禁微皱了皱眉头。

  阿麦却是淡淡地笑了,没有答话。一直沉默地立在阿麦身后的张士强突然插言道:“唐将军在咱们军中时便是有名的待人宽厚,更别说息大当家是一个女子,唐将军怎好与她计较!”

  “休得胡言!”阿麦喝止了张士强,似笑非笑地瞥了魏钧一眼,对唐绍义道,“息大当家淳朴良善率真烂漫,我看了很是欣赏爱慕,若不是已经家有糟糠妻不能下堂,息大当家又不是那甘居人下之人,怕是定要求大哥与我做媒求娶息大当家了。”

  唐绍义与魏钧闻言面上俱是变色,唐绍义知阿麦家中有妻室是假,听阿麦如此说只道阿麦是真对年少美貌的息荣娘有了爱慕之心,心中顿时百味掺杂,一时说不清是酸是涩,口中却笑着说道:“休要说笑。”

  而魏钧那里却是怕阿麦真的有心挟江北军元帅之威逼娶息荣娘,以唐绍义看阿麦之重,到时候恐怕非但不拦还要极力促成。魏钧心中大为后悔,恨自己不该听了荣娘的醉酒之言,说什么麦元帅对唐二当家有断袖之情。此刻看来,这麦元帅除了人长得太过俊美了些,言行举止并无不妥之处。

  几人各怀心思,一时俱是缄默。徐静、肖翼、张生、李少朝等几人从外面进来,见屋中气氛有些不对,不免有些诧异,徐静视线从阿麦与唐绍义脸上扫过,出声笑道:“让元帅与唐将军久等了。”

  唐绍义带着魏钧忙起身与徐静、肖翼等人见礼,几人分主宾重新坐了,阿麦便正式说起张生带骑兵随唐绍义上甸子梁的事情,将其中便利与难处皆都提出来讨论,就连午饭也没顾上摆,只随意地嚼了几个馒头了事。就这样一直谈到屋中掌灯时分,终将各种事务敲定了下来。

  阿麦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笑着留唐绍义与魏钧吃饭。这次不同前一日,宴席上多了肖翼、莫海等人,顿时热闹了不少。莫海早在江北军中时便与唐绍义相熟,此刻见了更觉亲切,端着酒碗嚷嚷着定要与唐绍义大喝三百碗。那边张士强不知偷偷地和张生与李少朝说了些什么,他二人便开始一个劲儿地劝魏钧酒。魏钧酒量虽不差,但也扛不住三四个军中汉子拼酒,一会儿工夫便是喝得脸若猪肝,已是涨成紫红之色。

  桌上,反而阿麦最为悠闲起来,除了偶尔伸筷夹些菜放入唐绍义碟中,便是笑着看大伙斗酒。就这样喝到亥时初酒席才散,莫海等人都已喝高,魏钧更是被张生等人灌得烂醉如泥,早已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就连唐绍义脸上也带了些醉意。阿麦见此便留唐绍义与魏钧宿在元帅府中,谁知唐绍义瞥了一眼阿麦,却坚持要带着魏钧回客栈。阿麦无奈,只得叫两个亲兵架了魏钧,亲送唐绍义他们出府。待送到元帅府门外,阿麦正欲与唐绍义辞别,却突然听唐绍义轻声说道:“阿麦,你陪我走一走吧。”

  阿麦闻言一怔,抬眼见唐绍义静静地望着自己,眸光如水,沉静隽永。阿麦便笑了笑,点头道:“好。”

  自江北军进入冀州城后,城内便实行了宵禁,此时街上早已是一片寂静。几个亲兵架着魏钧走在前面,阿麦与唐绍义落在后面缓缓行着。

  “清风寨的人都希望我能娶了息荣娘。”唐绍义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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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麦笑道:“是桩好姻缘,大哥应当珍惜。”

  唐绍义沉默了片刻,停下身来看向阿麦,问道:“阿麦,你什么时候娶妻?”

  “我?”阿麦反问,见唐绍义郑重点头,便顺口胡诌道,“等我将鞑子打出靖阳,然后再游遍江南江北大好河山,寻个世上最美的女子娶了。”

  唐绍义干脆说道:“那好,我等着你。”

  阿麦奇道:“大哥等着我什么?”

  唐绍义沉默片刻,终鼓足勇气答道:“等着你寻个最美的女子娶了之后我再娶妻。阿麦,只要你还没找到中意之人,大哥就一直陪着你,好不好?哪怕一辈子,大哥也陪着!”

  唐绍义说到这个份儿上,阿麦心中已明白他的意思,可却也只能继续装傻,笑道:“大哥可别咒我!我做梦都想娶个仙女呢,可不想跟着大哥打一辈子光棍!再说只听过陪着兄弟出生入死、陪着兄弟喝酒享乐,还没听说陪着兄弟一起打光棍的呢!”

  唐绍义听了眸光便有些黯淡,待阿麦往前走了一段才又追上去,却未再说什么。阿麦将唐绍义送到客栈,息荣娘还在大堂中守着盏油灯等着,见唐绍义回来本是一脸喜悦之色,可待见到后面的阿麦,脸上顿时冷了。

  阿麦不欲与她多做计较,只笑着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向唐绍义告辞出来。回到元帅府,徐静还等在阿麦处没走,见阿麦回来,指着阿麦笑道:“你这人太不厚道。”

  阿麦被徐静说得一愣,奇道:“先生这是从何说起?”

  徐静笑道:“你明知唐绍义倾心于你,每见你一次便陷得更深一分,你非但不躲着他些,还偏偏要凑上前去惹他动情,这难道叫做厚道?”

  阿麦听了不禁嗤笑,反问道:“先生觉得我应当如何?就因唐绍义对我有意,我便要断绝与他的来往?他明明有将帅之才,我就因避嫌而不用?只因儿女私情便绝了朋友之义,这心量也未免太过狭窄了些!”

  徐静听得瞠目,又问道:“那息荣娘呢?她可是求你帮忙成全她与唐绍义的,你既然对唐绍义无心,那又为何不帮她一把?唐绍义若是能移情于她,对你岂不是更好?”

  几句话堵得阿麦无话可说,又见徐静笑得一脸得意,阿麦心中难免不甘,呛道:“息荣娘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帮她?谁人又来帮过我?”

  徐静听了非但不恼,脸上笑意反而更浓,只捋着胡子含笑不语。

  阿麦被徐静笑得恼怒异常,沉着脸坐在案前默然不语,过了片刻后却又忽地笑了,自嘲道:“先生所言极是,我果真不够厚道。若是我极力撮合他与息荣娘,他未必不会娶了她!不过,我为何要去给她做这个好人?再者说,唐绍义喜欢谁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我何干?”

  此话说出,阿麦心中顿觉豁亮,就如多年前母亲曾说过的那般:你喜欢他,这是你的事情。而他喜欢谁,则是他的事情了。与其胡乱去管别人的事情,不如先来管好自己的事情!

  徐静此时反而敛了笑容,沉默片刻后说道:“你这样很好,阿麦,这样老夫反而能放下心来,阿麦终还是个女子!”

  阿麦不解地看向徐静,徐静笑了笑却不解释,只又说道:“阿麦可以假扮男子,却不应真的变成男子。他日狼烟熄,战事平,天下定,阿麦能改回红装最好!”

  阿麦闻言微怔,商易之与徐静算是最早知道她女子身份之人,却一直只把她当做男子一般来用,商易之后来更是叫林敏慎带了易容的东西给她,明白地告诉她绝不能泄露了身份……现在能从徐静这里听到这样的话,阿麦心中不禁有些感动,真心谢他道:“先生,不管以后如何,先生现在能说这样的一句话,阿麦十分感激。”

  九月底,商易之云西起事的消息才传到冀州,此时张生带骑兵随唐绍义上甸子梁的事情俱已谈妥,唐绍义已派了魏钧先行回清风寨准备,第一批骑兵先锋择日便要拔营。唐绍义从阿麦处得知商易之起事的消息,沉默良久后才抬头看着阿麦问道:“阿麦,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要反?”

  阿麦爽快笑道:“嗯,前几日就从林敏慎那里听到了消息。”唐绍义却是缓缓摇头,“不是前几日,我问的是你在泰兴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他日后要反?”

  阿麦没有答话,抬头静静地看着唐绍义。

  唐绍义绷紧了嘴角,脸色凝重地看着阿麦,又重复问了一遍:“阿麦,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阿麦想了想,坦然承认道:“不错,我用向他效忠才换得了江北军的军权。”唐绍义眼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阿麦又反问道:“不然怎样?听从朝中的安排南渡宛江,将整个江北拱手让给鞑子?”

  “即便不听朝中安排也不该谋逆!”唐绍义寒声道,“商易之此时发难就是乱臣贼子!”

  “谁为乱臣?谁为贼子?”阿麦问道,“齐景从武帝太子齐显手里抢了这江山过来,现如今商易之替他父亲再把这江山抢回去,左右不过是他们齐家人的争斗罢了,谁是谁的乱臣,谁又是谁的贼子?”

  唐绍义默然不语,只是神色冷峻地看着阿麦。

  阿麦毫不退让,淡定地与他对视。

  许久,唐绍义嘲弄地笑了笑,说道:“鞑子南侵,盘踞泰兴、荆州对江南虎视眈眈,阿麦,你果真不知道商易之这个时候挑起内乱会带来什么后果?”

  会带来什么后果?南夏此时内乱,只能是让北漠坐收渔翁之利!阿麦自然知道这些,可如果不乱,她又怎会有机会掌兵?阿麦冷静接道:“鞑子不敢,有我江北军在此,他若南下,我江北军便可趁他后方空虚奇袭靖阳,将他大军俱都困在关内。”

  唐绍义眉宇间又多了些冷意,问道:“用江山社稷百姓黎民来做你们谋反的赌注?”

  阿麦无言,垂头沉默了片刻,淡淡说道:“这世间本就是一场大的赌局,你我从来没有逃脱过。”

  唐绍义有些陌生地看着阿麦,良久没有说话。

  “我不管盛都皇位上坐的是齐景还是商易之,我要做的只是北击鞑子,复我河山!”阿麦说道,她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唐绍义问道,“大哥,你可还会同我一起抗击鞑子?”

  唐绍义默默看着阿麦,却始终无法狠下心来说出那个“不”字。

  阿麦看出他心中矛盾,又坦诚劝道:“大哥,不论是齐景还是商易之,我只是顺势而为,有我的效忠商易之会反,没有我的效忠,他依旧会反。说到底他们都已是舍弃了咱们江北军,舍弃了江北的百姓,你为何还要介意效忠的是哪一个?就叫他们争他们的皇位,我们来守卫江北的百姓,不好吗?”

  唐绍义抿着唇,许久没有应声。见他如此,阿麦心中已是放弃,苦笑道:“是我在为难大哥了。”

  “我只同你抗击鞑子!”唐绍义突然说道。

  阿麦惊喜地看向唐绍义。

  唐绍义脸上神色依旧淡淡,重复道:“我只同你一起抗击鞑子,绝不会助商易之夺位!”

  阿麦听了忙举起三指,起誓道:“麦穗在此发誓,江北军只在江北,绝不会南下!如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唐绍义沉默地看阿麦良久,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拽了下来,低声道:“阿麦,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