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父子也无言以对,朱洪生还想说什么,被朱道枫阻止了。
这个时候幽兰又扑到了坟边,哭泣着用手刨开那些土,边刨边哭:“妈妈,我带你回家,这里不属于你,爸爸和姐姐在另一边等着你,我这就送你过去,妈妈,我的妈妈,女儿不孝,没能让你活着见到女儿,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妈妈,我好孤单啊,你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孤苦的世界,让我怎么活得下去,妈妈……”
秦川这时也是泪流满面,不止他,参加葬礼的很多人都在流泪,朱道枫更是伏在牧文的肩上泣不成声,善平轻拍他的背,试图安慰他。秦川走过去,蹲在幽兰身边,也用手帮着刨土,一点点地刨,很快两个人的手都刨出了血。这时候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仿佛老天爷也动容了,人世间太不幸,活着不如死去,死去的已经消失,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消失的亲人啊,如果埋葬的是躯体,人真的有灵魂,那他们是否看得到活着的不幸,来世他们还会是亲人吗?谁又认得谁?谁又记得谁?所以才更不幸,今生的缘分已尽,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到此为止了,尘归尘,土归土,今生都靠不住,还指望来世吗?
山谷的风很大,寒风肆虐,整个世界都已经冻僵。
黄土边的两个年轻人还在刨土,仿佛刨出的不是土,是人世间的不幸。
牧文看不下去了,给其他几个人使了眼色,哲明和善平,还有吴昊和东波都过去帮着刨,朱道枫也已经支撑不住,脸色煞白,绝望地看看父亲,看看幽兰,又无奈地仰望苍穹,身子摇晃了几下,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三幽兰
故事进行到这里好像已经结束了,还需要我接着讲吗?朱道枫终于还是失去了我,就如我也失去了他一样。挣扎这么久,我们还是不属于彼此。或者,我们本就不应该属于彼此。上天安排我们相遇,却让我们的相遇建立在仇恨的基础上,这样的相遇又怎么会有结果?其实我很希望那次被王管家毒死就好了,死了就不会看到后来的悲剧,至少不会看到母亲死,也不会为了让他“失去”而跟秦川结婚。没错,我和秦川结婚了,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失去”!他这个人从一来到世上就只有“得到”,他一生得到的东西太多,拥有的东西也太多,失去什么对他来说都不伤毫发,唯有失去挚爱,那才是他致命的打击!比如当年他失去他的未婚妻心慈,这可能是他人生真正的一次“失去”,所以才让他心痛了十几年,至今仍对那个女人念念不忘。这让我看到了他的弱点,要想杀人不见血,就得攻他的弱点,那是他的死穴,一剑封喉,无需你费过多的力气。
秦川说得很对,对于他们这家人来说,死是最轻的惩罚,所以我才想换一种方式去谋杀他,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让他“失去”,失去他们最珍贵的,这比挖他的心掏他的肺还要让他痛苦百倍,这就是秦川说的生不如死!
每次冒出这个念头,就犹如咬破自己的嘴唇一般,倏然蹿出的血腥味竟令人感到兴奋。我知道我很残忍!因为我生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活得像一缕轻烟,冷漠地穿行于世间。而经历过的那些苦难早就将我的心束成了一个茧,原以为母亲的到来会让我脱茧而出,重获遗失多年的亲情,却不料让我彻底坠入绝望的冰川。
那些日子,当得知母亲要回国后,我兴奋得夜夜落泪,一接到她的电话就落泪,连小说也没写了,整天忙个不停,精心布置她的房间。我知道母亲很爱干净,每天都亲自打扫房间(不要小艾插手),跪着擦木地板一擦就是半天,然后就上街收罗母亲喜欢用的东西,比如母亲以前很爱用一种叫百雀灵的蓝盒子的霜,小时候我经常偷着用,很喜欢那种淡雅朴实的芬芳,对我来说那就是母亲的味道,可是现在的人都用高档化妆品了,大商场根本找不到这种便宜货,我跑遍大街小巷的化妆品店,最后是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里找到了,一买就是十几盒。朱道枫笑我,说几年都用不完呢。我说就是要多买点,让母亲长时间地留在身边。
而我在这边忙碌的时候,母亲也在美国为我忙碌,每天我们都通电话,报告一天各自的收获,虽然母亲的意识还是很混乱,老以为我还只有十几岁,也以为父亲和姐姐都还在世上,可我不介意,从不提醒她,让她的思想停留在十几年前吧,那样她不会承受失去亲人的痛苦,因为我已经替她承受了十一年。
记得她回国前跟我最后一次通话是在那天下午,美国时间是晚上,母亲在电话里的声音格外温柔,婉转动人,她问我:“幼幼,功课做了吗?”
她还以为我在上学。
“做了,早做完了。”我回答得很自然,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你爸呢?”母亲又问。
“他今天加班。”
“怎么老加班啊,也不回来做饭,静静呢,回来没有?”
“妈,你忘了,她每天都要去学舞蹈的。”
“哦,瞧妈这记性,”母亲在电话里笑,“越老越不中用了。”
“妈,你这么漂亮怎么会老呢?”
“人哪有不老的啊,不老的是妖精。”
“那你就当妖精呗,我就是你生的小妖精……”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不像话!”
我拿着电话在这边“咯咯”地笑,好喜欢听母亲责骂的声音,以前是听着烦,现在才知道这是人世间最幸福的叮咛,听的时候当耳边风,一旦听不到了,会让你后悔都来不及。我现在就很后悔,怎么不跟母亲在电话里多说几句,我根本没想到,在她回国后我们就再也无法正常谈话,因为她根本就认不出我是谁,无论我怎么叫她,跟她解释,她就是拼命摇头,“你不是我的女儿,不是,不是……”
仿佛是晴天霹雳,我被直接打入十八层地狱……
而母亲在回来的当晚,没有见到她心目中的女儿,就发疯似的揪住朱洪生咆哮:“幼幼呢,你把她藏哪去了,你把我女儿怎样了,你说!你说!”
“妈妈,我就是幼幼啊,妈妈……”我扑过去抱住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