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盛开(停尸房的哭声)

作者:千寻千寻

 

    “我要是在这,会更寂寞,”另一个男人说,“不是我不守在她身边,她一天到晚怨气冲天,叫我怎么留得下来,不怕你笑话,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性生活了。”

 

    这个男人的声音很浑厚,有些低沉,非常像外国电影里的男配音。而另一个男人好像在劝他,说,“道枫,你这样是不对的,再怎么样她是你太太……”

 

    道枫?朱道枫?我差点叫出声,赶紧捂住嘴巴。是那个人吗?真的是他吗?此时此刻我好想撩开窗帘看看他,哪怕只看一眼!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那张脸,唯恐自己忘记,我像记住自己名字一样地记着他!太激动了,我全身都开始抖……

 

    “你是不是还是因为心慈啊?”那个劝他的男人责怪起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都已经不在了,你想她又有什么用?她会因为你想她而活过来吗?忘了她吧,忘记是对死者最好的礼物,你必须重新开始生活,否则你会被毁了的!”

 

    “已经毁了!”他叹息着说。

 

    “别这样!我听说你收藏了很多女人,大凡长得有点像心慈的你都收藏了,你这是何苦呢,要是碧君知道了会跟你拼命的。”

 

    “知道了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如果她想解脱这桩婚姻,我决不拦着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空茫得没有一点力气,“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我收藏了那么多‘心慈’,可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心慈,除非有一天遇到一个完全可以取代她的女人,我才会彻底解脱,可是这个女人在哪呢?我知道她肯定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个人在等着我……”

 

    “上帝!”

 

    两个男人正说着,外面有人敲门,他们这才出去。当我从窗帘后面走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是汗流浃背,浑身虚脱般就要瘫倒在地。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得赶紧走。我打开门,见走道里没人,就快步溜了出去。转了个弯,我看见两个男人正和一个女人坐在沙发上说话,听声音,我肯定他们就是刚才在书房里谈话的男人,而且其中有一个就是朱道枫!哪个是呢?我很想看清他的脸,可他们都是背对着我坐着的,那个女人倒是正对着我,没戴面具,三十多岁,一件低胸的黑色晚礼服让她显得很有风韵,我正迟疑着是走过去还是往后退,那女人突然把目光投向我这边,她当时是笑着的,见到我的一刹那,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啊!”几乎在同时她尖叫起来,也几乎在同时我折转身就跑,又回到走道,推开书房的门,直奔窗帘后面。

 

    门外传来零乱的脚步声。

 

    “谁,我没见到人啊?”一个男人问。

 

    “我看到了,是个怪物,她的脸……好恐怖……”这是刚才那个见到我的女人的声音。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纱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松了,整张脸都暴露在外面。难怪她见到我会尖叫。怎么办呢?这样下去我肯定会很快被发现!

 

    “到书房里看看。”

 

    “好,进去看看。”

 

    没有选择了,我转身翻过阳台栏杆闭着眼跳了下去,我感觉我跌落在一株矮矮的树上,****了声,一阵钻心的刺痛从脚部一直蔓延到全身,毫无疑问,我的脚摔伤了。

 

    “快,快,有人跳楼了!”

 

    我听见上面有人喊。我赶紧爬起来,忍着痛咬着牙不顾一切地狂奔,一口气居然又跑到了后花园,秋千架的后面是一片密密的灌木丛,我连滚带爬地躲了进去。蹲着身子,连气都不敢喘。后面的人追过来了。好像有很多人。

 

    “在哪呢,我明明看到有人跑过来的。”

 

    “我也看见了,好像是个女的。”

 

    “她跑不远,从二楼跳下来,她肯定受伤了。”

 

    这是朱道枫的声音。他吩咐道:“你,去这边,你去那边,她一定还在园子里,大家分头找,如果找到了,先别伤着她,把她带过来交给我就是。”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众人好像都走开了。

 

    “会是谁呢?”这是那个跟朱道枫在书房里谈话的男人。

 

    “不知道,”朱道枫说,“应该不是贼。”

 

    “你怎么能肯定?”

 

    “因为书房里东西原封不动,光桌上那两个铜器就价值连城。”

 

    “也是,你这房子里哪一样东西不是宝贝,”那个男人说,“可既然不是贼,那她跑进来干什么?”

 

    “衣服!这是谁的衣服?”朱道枫突然叫了起来。显然他发现了我脱在秋千架上的棉大衣。我真是大意,怎么能把衣服丢那上面呢?

 

    “这衣服很旧啊,不像是你们这园子里的人穿的。”

 

    “是个女孩的,看式样就知道。”

 

    “嗯,没错,可她究竟是谁呢?不偷东西跑来干什么?”

 

    “不知道。”朱道枫疑惑地说。

 

    我感觉他的声音离我很近,可能就在我身旁。我闭着气,稍稍把头偏了偏,透过灌木的缝隙,我看见几米外站着个男人,个头挺拔,穿了件浅色西装外套,身子是侧着的,花园里的灯此时被打得通亮,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半张脸,一眼就认出了他,朱道枫!旁边的一个男人戴着副眼镜,很斯文,像是他的朋友,两人站了会,有点手足无措。朱道枫手里拿着我的大衣,忽然若有所思地说,“难道是她,那个孩子?”

 

    三年后。

 

    已经是一九九七年了,我在火葬场眨眼工夫待了三个年头。这一年我刚好满二十岁。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又迅速地变化着,比如我的栖身之地火葬场,这里已经不叫火葬场了,改叫殡仪馆。政府部门为了全面提倡火葬,净化社会风气,节约用地,已经在全市禁止土葬和私设灵堂,并且斥巨资将原来的火葬场改建成现在的殡仪馆,于是我们就有了新的办公楼,现代化的火化设施,礼仪厅、停尸房和骨灰存放室等等,还在周围建了绿化带,盖了职工家属楼。仿佛是一夜之间,这里热闹起来,川流不息,遇到高峰期,到这来举行葬礼火化遗体还得提前预约,就跟预约酒店房间和餐厅位子一样。这拨刚走,那拨又来,整天哭的哭,喊的喊,简直比集市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