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浮云卫后,狂躁的风势逐渐减弱。掌船人点燃了?一盏老旧的小油灯，展开一张航行图苦苦思索。
“还有就没别的路？”桑吉问。
掌船人嘶了?声：“这水路是主干道,几?百年都是这样走?的。你?一时让我改道，我也是懵了?……”
他粗粝的手指在行船图上开会划动，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食指在某个小方块上停下。
“有了?！”
众人连忙将脑袋凑来。
“看见这方块了?没？这是一私家经停点。图上说啊，20里处有条古代水道，道上会经过这个私家点，再多?绕50里就能回主干道去！”
水路上除了?仙盟设立的港口,也有数不清的私立经停点。有的小港口十分落魄,就是一间茅草屋和一个煮茶叶蛋的小摊儿,也有的甚至比公立的配套更齐全。
桑吉舒了?口气：“这不会耽搁太久吧？”
“不会不会。”掌船人像个解开难题的小孩儿,兴奋地挥挥手，“至多?晚个三日,绝对赶得上！”
“行！”
掌船人一挥鞭,那浮在河面上的藻鱼立刻归位,拉着商船改道。一番搜查后，他们瞥见了?古代水道的入口。那里被几?棵榕树掩去了?。拨开树叶后,只?见这水道狭隘、静谧许多?,四周都是垂入河流的茂密树丛,看不见其他船只?。
他们的商船缓缓驶入,后面的行程风平浪静，一切又?步上正轨。
十日后,商船抵达了?图上的经停点。
只?见那处占地广阔，隐隐能望见几?艘停泊船只?，绝非摆茶叶蛋的小站头。
“是个大?经停点嘞！”掌船人有些兴奋。
然而再靠近，却发现码头没有任何接客贩与卖货童。再仔细一瞧,那码头上杂草丛生，停泊的船前也没见到等候的藻鱼，俨然荒废多?时了?。
“别啊。”
私家经停点就是不够稳定。上个月还繁盛，下个月就空无?一人了?。
众人面面相觑。
“要?过去吗？”
“这样吧。”掌船人提议，“我和桑吉下去看看，找些剩余的物资补给。咱们在此处休整一到两日，然后再出发。”
“我也去！”邱蝉主动抬手，“我在船上憋得慌，一起透透新鲜空气去。”
“哈哈，行！”
三人拿起工具换上衣服，有说有笑地消失在码头处。剩余的人伸着懒腰，坐在甲板上掏出沧都买来的各式灵石特?产，在温煦阳光下饱餐了?一顿。
傅昭就坐在杳姝对面。他的脸色从昨日起，就变得有些苍白。
“没事吧？”
他摇摇头：“无?碍，略微不适罢了?。”
然而到了?当天黄昏，这三人都没回来。
杳姝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决定亲自带弟子?们下船寻找。
“带上银鱼灯，咱们出发。”
待十几?个弟子?下了?船，才发现这里分明是个大?型造船舫。到处都能瞧见爬满青苔的木船骨架，以及奇形怪状的游船。虽然褪色剥落了?，仍能看出当年的辉煌眩目；路边散落着神像残垣；沿街小屋里，木桌椅碎得七零八落。唯一有生气的，是青石板缝里疯狂生长?的野草。
傅昭看了?须臾，神色逐渐严峻。
“不对。”
“怎么了?？”
“这地方根本不该出现。”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灵气复苏后，世界的变化远超我们的想象。”他徐徐道来，“就如同一个边缘高低不平的木桶。水少得时候，只?能流入较低的木板，但水若是多?了?……”
“就会溢到别的地方去？”
杳姝沉吟片刻，迅速道：“你?是说……这个经停点，是灵气复苏后才重现的。所以此处……实际上已荒废很多?年了?？他来自于人类没有记载的、灵气还浓郁的时代？”
傅昭颔首：“正是。”
他上前两步，端详一艘双侧有翼的大?船。片刻，他将船尾一块半人高的木板硬生生地掰下来，露出其间繁复精妙的结构。
那是一块石板，上有鱼状的凹陷。
“这是什么？”
杳姝蹙眉。
傅昭凝视着那块凹陷，良久：“古人的……船。”
一阵微风拂过，他们手中?提着的银鱼灯骤然熄灭。小银鱼从灯笼里探出脑袋，不约而同地涌向了?那块鱼状凹陷。不仅如此，天际也有成群结队的银鱼游来，挤入那片凹陷，在其中?融化成了?银色的液态灵气。
被填满那瞬，石板被点亮，整艘游船发出嘎吱嘎吱的启动声，船身两侧弹出十几?条木浆，整齐有序地向后划动。桅杆也自发立起来。远方，一架架云軿车开始在空旷的古船厂里自由运行。
“这……这就是蔡仙子?所谓的，小银鱼能源？”
她还以为蔡仙子?只?是瞎说，不想这真是能实现的！
众女修望着眼前景象，久久没有出声。
“太神奇了?……”
忽然，后方传来一声凄惨尖叫。
众人对视一眼，立刻寻声冲过去。只?见一弟子?指着艘船的外壁，上面挂着不少僵硬干瘪的人。由于背光，杳姝一时没有看清。她上前几?步。那人的五官终于暴露出来。
那是一具干尸。皮肤如枯草般瘪陷，风一吹就会带起簌簌皮屑。他身上，还背着杳姝今早递给他的小篮子?。
那分明是。
早上才下船的掌船人。
“……”
没等她做出反应，只?听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艘艘游船被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从四面八方向仙子?们围拢。他们的速度愈来愈快，试图将人们困在中?心!
“走?！”
杳姝转身就跑，然而没跑出多?远，一根粗壮的棒子?狠狠砸上了?后脑勺。
她失去了?意?识。
.
再醒来时，杳姝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汗臭与血腥味。她勉强掀起千斤重的眼皮，立刻瞧见了?一截向外凸起、皮包骨头的人类脊椎。
杳姝巡视一圈，才发现周围坐满了?这样消瘦的人，他们穿着褴褛破洞的衣裳，沉默地坐在噬人的黑暗中?。
掌船人死了?……
邱蝉、桑吉，还有仙女宗的各位去了?哪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强撑起身，在昏暗的房间里辨认。然而很快，她意?识到，这里没有一个她认识的。
不多?时，大?门被拉开，一只?鱼妖跳了?进来。
他挥舞着两鳍，额中?央只?有一只?眼睛，长?长?的胡须四处飞扬。他扬起鞭子?往地上一砸，那些人顿时开始瑟瑟发抖，听话地随他走?出去。
——竟是一条薄鱼妖。
杳姝也顺着人流出走?。
还是夜间，这座废弃的船坊却灯火通明。数百条薄鱼挥舞着带倒刺的长?鞭，驱使?数十只?人类小队，去修理那些诡谲又?神奇的船只?。
原来……
这竟是处妖怪的聚集地！
宋谨一天到晚捉妖，到底捉出什么来了?？
“小人们！给鱼爷爷好好干！不然……”
他的鞭子?长?眼似地挥向偷跑的人。对方闷哼一声倒下去。被长?鞭触碰的地方迅速风干，变成了?同掌舵人一般的干尸。
那是搭他们顺风船的年轻修士。他上月刚成亲，这次是去玄天都谋求机会的。
那薄鱼哼哼大?笑：“叫你?们那弑妖官奴役我族，这不都是报应？哈哈哈！你?叫那宋谨来此处呀！他敢吗他？”
其他薄鱼听见了?，额头上的独眼笑得眯成了?缝儿。他们娴熟地，将干尸挂上了?船头，带着展示战利品的骄傲。
杳姝捏紧了?拳，没有出声，继续敲打木板。
这里似乎没有休息时间，一出门便是日以继夜的劳作，食物也少得可怜。不知过了?几?天，他们终于被允许回到先前的黑暗房间。所有人都蜷缩起来，用腰带绑紧了?腹部，试图熬过这饥肠辘辘的寒夜。
杳姝累得够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不知多?久，房门忽然再次打开。
薄鱼将一人扔了?进来：
“闭嘴，乖乖呆着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她瞧出那男子?膘肥体壮。对方颤抖着浑身肥肉，哭爹喊娘地拍打门板。一炷香后，终于有人嘶哑地提醒：
“省点力，明天还要?干活。”
男子?闻言回头，一束透过牢窗的月光，正映在他脸上。
这是……
杳姝骤然睁眼。
这怕是，她人生中?最诡异的一瞬间。
汗毛倒立，刺痛感?攀上脑皮，令喉间干涩难捱。
那人对上她愕然的目光。
他忽然惊喜万分，连忙挪动着肥胖身躯爬来：
“朱仙子?！”
“您是来救我的吧？啊？”对方哭得声嘶力竭，紧攥住她的一截小腿裤，“我再也不偷懒了?，我再也不随意?离开了?，再不偷看姑娘们了?。我只?求您，求求您……
“带我回不死国?吧！”
杳姝飞快回缩，嘴唇嗫嚅：
“裴瞿？？”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