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宫灯明燃。
年年从练武场回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亥时,她跟着师傅练了一下午的基本功,此时已经累到半点?力气?也?没?有。
回到寝宫勉强吃下两?口饭,她就洗漱后睡着了。
年年今年已经七岁了,自从三岁那年向皇上表明自己愿为储君的心意后,皇上便开始以太子的标准培养她,给她找了几位资历极深的太傅一同授课,每日?还要学习武功射箭,样样都不能落下。
皇上虽然还像以前一样疼宠她,可在这些方面的要求却是十分严格,一点?也?没?有对她放松。
年年虽然从小就是个娇惯的性子,可自从答应了父皇开始学后,竟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从不叫苦叫累。
容濯来寝宫看她的时候,宫女?告诉她:“公主已经睡下了。”
容濯沉默片刻,颔首道:“我去看看她。”
他熟稔地穿过屏风,踏进小姑娘的内殿,樱色的帐幔下,女?孩已轻轻熟睡,透着粉的面颊上露出了些许疲惫。
容濯站在床前默默盯了她片刻,才轻轻地掀开床尾的被子,褪下她的脚袜,果不其然看见玉色的脚掌上磨出了许多红色血泡。
年年虽然性子大大咧咧,可却是个要强的,轻易不会认输,连受了伤也?只会默默承受。
旁人?不知道她的苦,可容濯却是知道的,当?初他也?是宁国宫里的太子,从小在师傅跟前受过的苦不比她少。
容濯叹了口气?,将她的双足置于自己的膝上,然后取来了白玉药瓶,将药粉轻轻涂抹于她的外伤处。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了她,又或是吵醒她。
做完这一切后,容濯才将她的被子掖好,吹灭了宫灯,而后轻悄悄地退出去。
外殿的书案上,年年白天看到一半的书卷还没?有收,她才七岁,每天的功课就已经非常多了,这些枯燥晦涩的经书古文?对她一个小女?孩来说确实是太难了些,通常太傅给她布置的文?章她都要反复读上上百遍,才能略通些门道。
容濯看了眼年年今天正在读的文?章,是一篇《守道论》,太傅给她布置的文?章是“守道与守官”,她约莫是没?有读懂,在书上标注了许多符号。
容濯勾了勾唇,这篇《守道论》他也?是读过的,当?年在宁国的时候太傅以此篇为题给他讲过很多遍,他一直记忆深刻。
容濯在桌案前坐下,狼毫笔沾了墨,在书卷上为她一字一句写下解读标注,帮助她理解这篇文?章。
当?初在御书房外的一个举动?,没?想到会让年年义无反顾走上了这条路,容濯自己都有些拿不准,不知道这对她一个女?孩子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但她想做的,他都会帮助她去实现。
*
翌日?年年一早醒来的时候,照常去窗下读书,一眼就看见书卷上多了些不属于自己的痕迹。
那字迹是那么眼熟,她自然能认出是容濯的笔迹。
年年讶然抬眸:“容濯哥哥昨晚来看过我了?”
宫女?点?头道:“是啊,还帮公主的脚上上了药呢。”
年年褪下鞋袜一看,脚底的血泡果然褪了很多,没?那么痛了,也?不再化脓了。
难怪她睡梦之中,觉得脚底一片清凉呢。
有了容濯的解注,年年很顺利地就完成了这篇文?章,难得在白天空出了一些时间。
她想着已经好久没?有去昭阳殿见过父皇和母后了,便换了身宫装往昭阳殿的方向去。
昭阳殿里,沐禾凝正低眉翻阅什么名册画像,眉间紧蹙沉思。
见到年年过来,她连忙招呼:“年年快到母后这里来,帮母后看看哪个姐姐比较好看?”
年年看了眼那些画像上的女?子,一个个都是京城各大世?家的女?儿,皆是未出阁的姑娘。
“母后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帮父皇选秀?”年年疑惑,她可是知道,父皇答应过母后从不纳妃选秀的,后宫里除了她和她母后就再没?有过其他女?子。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沐禾凝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是你容濯哥哥,母后想帮他挑一门好亲事。”
容濯哥哥要娶亲?
年年的大脑空了一瞬,下意识道:“为什么容濯哥哥要娶亲?”
沐禾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容濯哥哥都十四了,再过两?年也?该到成家的年龄了,他虽是质子的身份,可我和你父皇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帮他择一门亲事成家有什么问?题?”
她说着摘了一张画像出来,问?她:“你看这位郭家的姐姐,好不好看?”
实际上沐禾凝后面在说的什么,年年已经听不见了。
她满脑子都只剩下母亲说的那句,要给容濯赐婚娶亲。
她自记事以来便一直和容濯形影不离,无论是陪她玩还是陪她学习,她早已习惯了容濯陪在身边。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容濯会娶别?的女?子为妻。
娶了妻,他就是别?人?的丈夫了,他会对另一个女?人?笑,会拥抱另一个女?人?,会搬出宫去另立府邸。
他会……离开她。
一想到这里,年年就没?法冷静了。
她猛然抬起,声音哑道:“母后不是说过……容濯哥哥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以后会一直在宫里住着吗?”
“是啊。”沐禾凝点?头:“如?今的宁国,你容濯哥哥是回不去了,我们宫里永远欢迎他,可若是你容濯哥哥成了亲,自然是要搬出去的,总不好一直住在宫里吧?”
她说着怕年年难过,又道:“你若是舍不得,我和你父皇也?想着给容濯安排个官职,他的才华不浅,将来在朝堂上辅佐你也?是可以的。”
年年在心中摇了摇头,她才不想要容濯哥哥在朝堂上像那帮老夫子一样辅佐她,她只想让容濯哥哥永远陪伴在她身边,陪她吃饭,哄她睡觉,教她学习。
从昭阳殿退出来的时候,年年的心早已变得空落落的,她舍不得容濯,也?不想让容濯离开。
不知不觉间,她就走到了容濯的明月殿外。
容濯看见她的时候,小姑娘顶着一双红润的眼睛,正定定地望着他。
“年年,你怎么来了?”容濯连忙放下手中的东西,将她迎进来,擦了擦她眼眶上的泪珠。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容濯心中忧虑,年年向来是这宫人?没?人?敢惹的孩子,谁能欺负她。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目光幽幽地望着他,默默道:“你。”
他?容濯愣了片刻,疑惑道:“我如?何欺负你了?”
年年哽咽着嗓子,问?道:“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容濯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这样问??”
小姑娘却一下子“哇”的哭了出来,带着哭腔拉长了声音:“母亲都跟我说了,说你马上就要娶妻了,你以后会成家,会搬出皇宫去外面住……”
容濯这才知道年年说的是什么事,他叹了口气?,其实这事沐禾凝先前也?试探过他的想法,他是知道的。
可面对小丫头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容濯有些束手无策了,他连忙用帕子擦她的泪水,安慰道:“年年先别?哭……”
年年却依然不依不饶,嘴上哭喊道:“你马上就要离开我们了,你要丢下我不管了,你说过会陪我长大的呜呜呜呜呜……”
容濯想去劝,没?想到惹得这丫头越哭越来劲,泪珠子跟掉线似的,哭声也?越来越大。
容濯看着年年愈发失控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我不会的。”
听见这四个字,小姑娘的哭声骤然停住,眼中还擒着泪水,定定地望着他。
容濯垂下来的眼眸掩去了落寞,轻轻道:“我已经没?有家了,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
年年紧绷着小脸,依然质疑道:“可是……若是有一天你娶了妻呢?你会不会离开宫里?”
容濯沉默片刻,却还是摇了摇头:“我的身份特殊,从王朝被覆灭的那天起,我就不再不是从前的容濯了,是你父皇母后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还能活下来,只是我的身世?注定是复杂危险的,我也?不想给别?的姑娘添麻烦……”
年年从他的话里抓住了重点?:“这么说,你以后不会娶别?人?为妻了?”
容濯点?头:“是。”
小姑娘的眼睛这才亮起来,她抹了把脸颊上垂挂的泪珠,紧紧地盯着容濯,语气?霸道而任性:“那我要你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我,永远不会离开皇宫。”
容濯被这小丫头的劲儿折服,终究是在她面前竖起了手指,语气?叹息而有力。
“好,我向你发誓,我容濯这辈子,永远不会离开沈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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