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羽和萧狄洗过手,才来到江映月的房门外。
江素羽也不敲门,就抻着脖子喊道:“爹爹!女儿回来啦,可以进去吗?”
里头寂了一瞬后,传来一阵脚步。
门旋即从里头打开。江映月站在门里,看着她,脸上露出狂喜之色,口中说道:“素羽!你可算回来了!你有没有事?”
江素羽笑嘻嘻:“爹爹,你瞧我像是有事的样子么?”
江映月目光转到萧狄身上。萧狄微微躬身,道:“萧狄见过庄主。”
江映月望着萧狄,欲言又止。
这臭小子今非昔比,竟真将江素羽从皇帝身侧带了回来。
江映月说:“没事就好,回来就好!素羽,来,洗个手,过来帮忙。萧狄,你先去瞧瞧你那家那几个人罢。”
萧狄看了看江素羽。
江素羽想了想,道:“我爹说的是入画姑娘他们对吧?你且先去,我晚些时候来。”
萧狄便点了点头:“是。那我先告退了。”
他退了出来。
萧狄当日离庄,本是要带着董桐他们一起走。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太能猜出薛璟之会如何反应,于是决定自己想法先带江素羽出来再说。
与董桐等人同行,不仅要时刻戒备他们发难,更难防他们向薛璟之通风报信。
于是,萧狄将他们留在了江家庄内。
他们都是裁天教中的精锐,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陈雄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他们,所以便索性将他们关了起来。
江家庄位置荒僻,别的没有,就是空房多。
但去帝都之路山迢水远,距离上次萧狄离庄,时间又过去了三个月。
这几个人在庄里百无聊赖,陈雄便给他们找了些事情做。
于是,所有人都学会了些许处理药材的本事。
与萧狄见面时,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些许药草的味道。
董桐看着萧狄,神情难辨,道:“见过少主。少主可见过主上了?”
萧狄道:“没有。不过,主上将教主令牌给了小姐,日后我便只听小姐差遣。”
一干人面面相觑。
萧狄道:“见令牌如见主上。你们若是不信,日后离了江家庄,自可去找主上问询,我没必要骗你们。不过,你们未能完成主上的命令,已然失职。此番若回去复命,后果难测。”
众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萧狄知道薛璟之再三交代过董桐要控制好自己,所以来时路上,他分明已中毒受伤、戴着针甲,后头更是被喂服了使人昏睡的药物,但仍始终被锁住,直到陈雄抢夺钥匙,才重获自由。
董桐他们做这些,倒也不是有意苛待他,只是薛璟之的规矩一向严格,董桐等人不敢不遵。
董桐苦笑道:“少主,此番回去,倘若主上当真追究起来,我等恐怕没有命在。”
萧狄点了点头,道:“倒也不必这样担心。主上既将令牌给了小姐,她自可以发落你们。倘若日后主上追究,你们便说小姐已饶过你们,且瞧瞧他怎样说罢。”
董桐愣了愣,道:“这……”
萧狄平静地道:“你们遵令行事,我不怪你们。我既已回来,很快便会安排你们离开。你们是回教中继续做事也好,还是浪迹天涯自寻出路也好,都由得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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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映月对两人的婚事答应得极为痛快。
江素羽只怕他反悔,得了他的许诺后,即刻便开始热热闹闹地张罗了起来。
这一日,萧狄将董桐等人套上头套,用马车送到大道,塞给他们些许盘缠后,便由得他们离开。
入画临走时,握住江素羽的手,将一个小包裹塞进江素羽的手里,道:“小姐,我与周郎有许多对不住少主和你的地方,但你们以德报怨,我很感激。你与少主终于能够修得正果,我很为你们高兴。这阵子我无事可做,绣了这对枕套,上头绣的是鸳鸯,便送与你们,祝你们成双成对、白头偕老。”
江素羽高高兴兴地收了,道:“谢谢你!入画姑娘,也祝你和你的周郎以后也过得幸福美满。”
送走一行人,萧狄、江素羽和同行的几个庄中仆役一道去了最近的平安镇上。
毕竟是办喜事,有些不常用的东西,都要采买。
他们买了红绸、糖果、腊肉、茶叶等等东西,大包小包地回去。
婚期定在大年初一。
江家庄中没有外人,便是来得短的,也已呆过了两三年。
在江素羽的坚持之下,婚事办得十分急迫。江映月虽知交满天下,却也来不及来请柬。
所以,这场婚事,便是在江家庄内部操办了。
庄中人既是操办者,也是座上客。
厨娘阿笙施展拳脚,带着几个帮工在厨房中忙碌,为庄中人奉上过节和婚事的宴席,成为庄中最忙的一人。
王景则自告奋勇,担起责任来,在庄里张灯结彩,将庄中布置一新。
成亲当日,陈雄陪着江映月,抱着酒壶苦饮。
江映月一副想哭的样子:“我听素羽说了她在外头的经历,知道我的宝贝女儿吃了不少苦头,心疼得不行。她又说萧狄为了她受了许多罪,求我成全他们,我……我便答应了。谁想得到,我一答应,第二天她便要开始张罗婚事!她就这么想嫁人!”
陈雄一副想笑又苦忍的表情:“哎,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啊!映月兄,你也不必太多担忧,素羽以前便与萧狄形影不离,纵是成了亲,他们也还是会留在庄里,留在你身边,一切还是会跟以前一样。要硬说有什么不同,便是你多了个儿子,这是好事啊。”
江映月道:“可是……可是……”
陈雄道:“你我一日日变老,总归要走在孩子们前面。素羽有萧狄在身侧陪伴,以后便是你不在了,也断不至于孤单无助。这是好事啊,映月兄。”
江映月道:“道理我都懂。不懂的话,我也不会同意他们的事。可是……可是……”
陈雄不劝了,给江映月空了酒杯满上酒。
他这厢借酒消愁,江素羽这新娘子少不得替他担起责任,去瞧了瞧住在庄中的两名病患。
两个人已度过了凶险的时期,日渐好转,见到她来,俱有些吃惊。
江素羽大大咧咧:“看过你们我便去更衣化妆。来得及的。”
她为病患把过一轮脉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里。
庄里的女子不多,年轻的更加没有。负责给江素羽更衣化妆是个叫徐三娘的中年妇人,已等的十分焦急,见她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我的小姑奶奶,你竟一点不急!还有一个时辰便要拜堂,你跑哪里去了!”
江素羽笑嘻嘻:“一个时辰够了的嘛。我不急,萧狄他又不会跑。”
萧狄自是不会跑。
他早便换好了吉服,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江家庄搬了新地方,陈雄没忘记给他留了间屋子。这间屋子比之前在江家庄他住的房间要宽敞明亮许多,但因萧狄之前一直没回来住,便只是草草收拾了,除了张床,便没别的了。
拜堂在即,再过一个时辰,他便是小姐名正言顺的夫郎。
萧狄的心,却奇异地,很平静。
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曾以为自己已永远丧失了追慕她的可能。
以为漫长余生,他只会被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带着对她不灭的思念,孤独地活下去。
但江素羽没有留下他。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带着他朝有光的地方跑。
虽则九死一生,虽则又惊又险……但现在,他们已经跑到了这里。
未来会如何,萧狄并不去想。
这一趟漫长的旅程至少教会他一件事,那便是珍惜眼下。珍惜小姐在他身侧的每一刻。
这是真切的、握在手中的幸福。他是一个幸福的人。
是一个幸运的人。
“新郎官!接媳妇去吧!”
王景站在门外喊他。萧狄站起身,微笑:“来了。”
他去接了江素羽出来,与她各执红绸一端,来到堂中。
江映月和陈雄在上座各据一处,接受了他们跪拜,算是礼成。
江映月已醉意熏然,望着萧狄道:“萧狄,我将女儿交给你,你……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她……她被我娇生惯养,脾气若是大了些,你且多多包容,若是要怪,便也只怪我便是。”
江素羽听得心中酸楚,险些落下泪来。
萧狄下意识侧头看她一眼。她的脑袋被红盖头罩着,微微晃动。
他看不见她的脸孔,复又转头看向江映月,道:“庄主,我会全心全意待小姐好。小姐的脾气很好,便是当真有了脾气,也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
江映月的声音低下去,道:“那就好,那就好。”
江映月又转向江素羽,道:“素羽呀,你今日既已嫁做人妇,以后便须得收敛些你的小性子,莫要欺负人家。”
江素羽的声音从盖头底下传出来:“我理会得,爹爹。纵是成了亲,你也一样是我的好爹爹,我会和萧狄一起好好孝敬你的。对,还要好好孝敬陈师父。陈师父是萧狄的师父,便也是我的长辈。”
陈雄笑了笑:“你可别忘了今日的话,下次记得替我张罗些好酒回来。”
江素羽摇头晃脑:“是,晚辈忘不了。”
话便只讲到这里。
江素羽去了新房,萧狄留在宴上,与庄中人喝了一轮酒。
他以前是影卫,以保护小姐为责,从不饮酒。
回到萧家之后,虽然也有过应酬的时候,但萧狄兀自惦念着自己的身份,坚持滴酒不沾。
说起来恐怕旁人不会信,但今日,当真是他头一次喝酒。
不过,萧狄今非昔比,仰仗内力将酒气蒸出体外,根本不在话下。
所以,他来到新房时,头脑依然同往时一般清醒。
江素羽顶着盖头,老老实实坐在床边,虽听见了开门的动静,却没有说话。
萧狄将门关上,走到近前去,低声唤道:“小姐,我来了。”
她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会来。”
他静了静,动手将她的盖头接下。
江素羽熟悉的脸容出现在他面前,令他心安。
她瞅着他笑,见他呆呆的,便伸出手将他的手腕拽住,轻轻巧巧往床上一推。
萧狄徒有一身盖世神功,此时全无用场,只眼睁睁地被大小姐推倒在枕头上。
江素羽笑嘻嘻:“你且别乱动,让小娘子我来伺候夫君。”
他素来害羞,江素羽只消一句,便逗得他头面透红起来。
江素羽让他别乱动,他便也不动。
萧狄只静静躺着,两手隐忍地摊放身侧,瞧着江素羽动手除了他的靴袜,将他的腿脚也搬上床。
下一步她便开始动手解他衣衫。
萧狄难耐地用手抓了一把身下的红色床絮,低声地道:“小姐……脱衣服的事,我可以自己来。”
江素羽停了动作,将两手撑在他的脑袋两侧,俯下身去,脸颊擦过他的脸。
萧狄僵住了。
她温热的吐息,轻柔地一下下舔舐着他耳后的皮肤。
萧狄听见她说:“我说了我来,你且耐心一些。之前在那道观里的时候,你可是答应过的,你任由我欺负,怎的,而今成了婚,你想反悔?”
萧狄轻轻地舔了一下嘴唇:“我……我没有。小姐要欺负便欺负吧,只是请你……请你尽量温柔一点。”
江素羽有些吃惊地睁大眼,微微抬起身子看他:“你这人什么时候学会的油嘴滑舌?”
萧狄虽则努力学了些牙尖嘴利的本事,可又怎会是江素羽这此道高手的对手?
他柔弱无力的言语反击,瞬间便被镇压下去。萧狄被她的话弄得狼狈不堪,耳垂红得似欲滴血。
他下意识地微微侧头,想要避开他目光的逼视。
她笑了起来,道:“罢了,我会很温柔的,你且不必害怕,乖乖的便是。”
他用蚊呐一般的声音低低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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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的第二年,发生了许多事。
江湖里,武林盟主迟北城被杀,试剑山庄被灭满门。而后赶来试图调查真相、为迟北城报仇的长毅寺一行全都死绝。武林正道受到重创。
朝堂上,朝中重臣陆港被刺身死,外戚刘林接位,新帝根基日稳。新帝继续大行医药之道,臣民上下大兴医药养生之风。曾在江湖中昙花一现的奇女子游医江素羽的事迹,也因此为人所津津乐道,被许多说书先生改编一新,成为茶楼饭馆中人们爱讲的故事。
新帝登基的第三年,又发生了一些事。
江湖里,为选出新的武林盟主,各门各派再度聚集,召开武林大会。这次武林大会上,久已淡出人们视线的雪岭派传人陈雄竟携弟子夫妇参加了盛会。他的弟子陈狄青出于蓝,力挫群豪,众人不服,但明打不过,暗算不成,只得将武林盟主的位子让给这凭空而降的年轻人。只是陈狄虚担盟主之位,却性情淡泊,不似迟北城般活泛,自再不能像迟北城一样团结武林同道。武林恢复了昔日百花齐放、分庭抗礼的局面,成为一盘散沙。
新帝登基的第三年年底。萧狄同江素羽、陈雄结束了长达一年的江湖之旅,回到江家庄中过年。此番出门,他们是为了完成皇帝嘱托给江素羽的事情,也是为了探探对方的反应。
薛璟之倒是言出必践,当真未曾为难过他们,也没有找过江家庄的麻烦。不过便纵是如此,江家庄还是留在了天险之地雁儿岛,继续做那治病救人的事情。
江素羽他们在江家庄过年的时候,皇宫里也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气氛。
皇帝连着几日设宴,分别宴请朝臣和亲族。
除夕夜,他将后宫几位佳丽召集到皇后的宫□□度。
皇帝脾性温和,与每个人都单独饮了一杯,而后便先退席,到皇后的床上躺着歇息了。
透过皇后房中的窗户,他能瞧见窗外的一轮明月。
薛璟之想,江素羽此时,说不定也在同一轮明月下,与萧狄谈笑风生。
这样也很好……罢?
那年他正年幼,在宫中孤立无援,被暗算后差点丧命。他带着一身伤痛来到江家庄,遇见了那个活泼跳脱的江素羽。那年他喝过的药是前所未有的苦涩,也许正是这样的缘故,那年他吃过的糖葫芦,竟是那般地甘甜,令人难以忘怀。
这样也很好。而今他得偿所愿,稳坐皇位,周围有佳人爱重。他什么都不缺了。
也不再亏欠她什么。他将萧狄还给了她,将自己已注定得不到的自由快乐,留给她。如是,报偿那年的救命之恩,成全自己的爱慕之心。
便是想起她来时,略有些寂寞,但这也没什么,他能够忍受。萧狄那家伙最是娇气,一点点痛便要死要活,叫人看不上。他便不同,很久以前开始,他便已学会忍耐。
不过,萧狄那家伙再不堪,既然她喜欢,那也便没奈何了。
但愿他们一直快乐。
薛璟之微笑着,闭上眼,睡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大小姐的江湖冒险之旅到此就告一段落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这篇文写的时候很开心,评论区是每天的快乐之源,嘿嘿。总之谢谢大家。
接下来的时间可能还会捉捉虫,微改之类,但应该不会有番外了。
如果开新文的话,还请大家继续来我家吃酒撩狗-(: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