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休息后,两人重新上路。
萧狄没再抱着她赶路了,只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侧,保持在她左手边落后半步的位置。
江素羽扭过脖子,微微侧头找他说话。
江素羽道:“阿狄,我们前面要去哪里?”
萧狄道:“最近一个可以落脚休息的地方是永合镇。”
他停了停,却又道:“去哪里自然由小姐决定,但今晚我们得先去那里过夜。”
萧狄生着闷气,语气不免显得有些冷淡。
江素羽情知他心里不高兴。
她只作不觉,笑嘻嘻地瞧着他:“你心里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冲进皇宫里救我,想必也做好了后面的安排。”
萧狄动了动嘴唇,却又默了默,才说道:“小姐以为我会想去哪里呢?”
他竟难得未曾老实回答,倒是反问了一句。
江素羽心中微动,忽然停下了脚。
萧狄反应很快,见她停下,立刻便也停下。
他没说话,只默默用问询的神色望着她。
江素羽道:“我爹他这次救了你,又帮助你控制蛊虫,且同意离开庄子避开皇帝。他肯做这么多,是不是表示他已经……已经同意咱们的事儿了?”
萧狄将她说得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他终于发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江素羽面前,总是掩饰不住一点点心事。
像赤.裸的孩童一样,喜怒哀乐都毫不设防地摆在她眼底。
如此成习,想改都难。比如此时,江素羽问出这一句后,萧狄前一刻还木然中透着冷淡的脸孔,下一刻便忽然生动起来。
可疑的红云,在他脸上悄然蒸腾。
这种变化是肉眼可见的。在江素羽眼中,萧狄的脸就像一只小河虾,她的话语就似一勺滚水。
滚水浇上去,河虾就红了。
她很想笑,但心里却又有一种极其温柔的情绪,阻止她真的笑出声来。
江素羽只轻轻地弯着唇角,伸出手去,握住了萧狄的手。
他呆望着她,由着她动作,不闪不避。
翕动着的嘴唇,表明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过了很久,他也未曾说出一个字来。
江素羽道:“阿狄,便是我爹不同意,我也会同你成亲。只要……只要你肯。”
她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正当午后。江素羽立在阳光之中,身上披盖着一层日光织就的霓裳,宛如仙子。她的手带着热暖的温度,正握着他的手。
他想了又想,选择半跪下身,将那只柔夷小手的手背,举到唇边,小心而珍重地,用嘴唇碰了碰。
萧狄的动作,让江素羽心中最后一丝揶揄的情绪也消散了。
她微微垂下头,对上他的视线。
萧狄静静地望着她,说道:“小姐,我对你的心,磐石不移。我想同你一起去庄主那里,向他求娶你。往后的日子,我想长伴小姐身侧,照顾小姐起居,保护小姐安全,支持小姐做小姐想做的事。小姐若是想……若是想,自也可以随意伤害我,但是我希望小姐不要那样做。我害怕小姐那样做。”
他本不想说那么多,也没想到自己能够说那么多。
但江素羽不喜欢口拙嘴笨,不懂表达的人。
所以他会学习着如何去说。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粉饰造假,全是不经修饰的真话。
江素羽听着听着,眼睛发酸。
她本想忍着,忽然又想到,此时天大地大,只有她与萧狄,哭笑自主,又何须忍耐呢?
眼泪从江素羽的眼中掉落出来。
她拽住萧狄的手腕,拉了拉他。
萧狄觉察出她的意图,便温驯地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低低地问:“小姐为什么掉眼泪?是我的话,惹小姐不高兴了吗?”
她摇摇头,揽住他的腰,将他抱住了。
萧狄意识到她情绪激动,不再问了,只温柔地回抱住她的身体。
江素羽将耳朵贴在萧狄的胸口,听着那一声声强健有力的心跳,情绪慢慢平复。
她说:“那个人……那个人是皇帝,我一直很害怕他强留我在宫中。那阵子我甚至想,倘若我这辈子都出不了这深宫,我便会想办法传消息给你,让你另娶旁人,让别的女子代替我,陪着你,好叫你不那么孤单。”
萧狄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住了。
他艰难地涩声道:“小姐……小姐受苦了。”
江素羽靠着他的胸口,闷闷地道:“这些话我本不想同你说的。我知道你恨他。可他虽然对我有意,但并不曾真的对我做出逾礼之事。他也的确允诺过我,待你伤愈归来,便会放我出宫。我肯对他和颜悦色,俱因他肯对我放手,而不是因为我对他生了旁的心思。我或者也曾觉得他有些可怜,但是我以后恐怕再也不会见到他,只会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要因为他,生我的气了。”
萧狄过了许久,才克制住情绪,说道:“是我的错,小姐。我不该为这个怨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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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在路上将话说开后,剩下的半日旅程便开心了许多。
江素羽将自己在宫里的机遇细细地讲给萧狄听。
萧狄毕竟老实,给她讲时,虽则未漏过关键的讯息,但毕竟也只是将发生过的事情讲了一遍而已。
江素羽可就不一样。
她在宫里憋久了,一身牙尖嘴利的本事无处用,此时逮着机会,少不免化身说书先生,将自己在皇宫的机遇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讲给萧狄听。
她不想在萧狄面前讲太多薛璟之的事,便净捡着自己在后宫的见闻大做文章:“这狗皇帝除了上朝、批折子、见臣子议事、去后宫为诞育皇嗣而努力之外,几乎不做旁的事,简直像个木偶人。我万万没想到,他的皇后却很懂得生活之趣。她的院子里放满了花盆,随着季节更替,时常会换新的花盆进来,好保证任何时间里都有应季的花儿在院子里开着。这帝都不比咱们那江家庄荒僻,能养活的花儿种类特别多,红的黄的放在同一个院子里,像一群小孩子在一起嬉闹喧哗,颇有意趣。”
萧狄听得很认真,道:“小姐也喜欢这些?”
江素羽并未细想,道:“真的很漂亮呀。”
萧狄默默点头,道:“那以后,我们安定下来了,我也去学学怎样种花好了。”
江素羽一怔,却又笑了:“比起当花匠,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先做。”
萧狄瞧着她一脸的坏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温柔又纵容。
萧狄好脾气地道:“小姐要我先做什么呢?”
江素羽道:“除了狮子头之外,你不如再去学学如何做糕点罢。你是不知道,这天底下的糕点竟有那么多种,明明原料看起来也都差不多,做出来却偏偏色香味俱不相同,各有风味。呔!我让你学做什么,你肯定还不如我做得好,这就好比制药一般,便只是方子稍微有些不同,药效便大为不同。道理应当是一样的!”
萧狄低低地笑出了声:“做狮子头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是每个步骤稍有不同,多些许盐少些许油,做出来的滋味便不一样的。小姐你还是好好制你的药,这做糕点的事,交给我来做便是。”
江素羽点头:“你这样说,我想起来了。我跟你讲,这狗皇帝的太医院真是个好地方!药材齐全、数量庞大,简直可以与江家庄媲美。更难得的是,那里藏着许多孤本的医书,虽然未必都是好的,但我读了不少之前没见过的,倒也有了些新的心得出来。不过,你现今既已自己控制住了子蛊,那些关于子母蛊的东西,却也用不上了。”
萧狄心里微动,问:“小姐读那些书,是……为了我?”
江素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是,我哪里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机遇,竟能因祸得福。不过,陈师父倒真是个厉害人,在江家庄隐姓埋名近二十年,一点看不出是个不世出的高手。我瞧你练武那么刻苦,却也不比我厉害到哪里去,还以为是陈师父没教好。”
她随心而动,说到这里,下意识地便握住萧狄的手,安抚般地轻轻地拍了拍。
萧狄知道她心疼自己,心中感动,口里慢慢地道:“若不是我刻苦练了许多年,也不会将功夫练得炉火纯青,这次更无法打通两门功夫的界限融会贯通。我遇见的并不全是坏事。我有你,有师父,庄主他……他现在也已愿意支持我。我没事的,小姐。”
他越是这样讲,江素羽越是心酸难耐,只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抱在怀里狠狠疼爱,将所有的温柔和爱意都付诸在他身上。
她轻声地道:“阿狄,以后的事,只会越来越好的。”
萧狄点了点头,道:“是。”
他停了停,接了一句:“能与小姐在一起,得小姐眷顾,每一天都只会更好。”
江素羽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你的嘴巴真是越来越甜了。”
萧狄的脸又有些红了。
他低声地道:“小姐……不喜欢我说这些吗?”
他以为她是喜欢的。
不然,他又怎会腆着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怪羞人的好吗?!
江素羽乐不可支,笑嘻嘻道:“不不,我特别喜欢,多多益善,我能听到耳朵生茧都不腻。”
他不说话了,只瞅着她,脸上露出一种困窘又无奈的宠溺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