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素羽提出要教后宫的娘娘们推拿之术后第三天,皇后果然过来找她了。
且并非传召,而是亲自上门。
皇后来时,江素羽正在自己的屋子里捣鼓药材,弄得满地狼藉不说,脸上也粘了些不知哪里来的尘屑,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
一回生二回熟,江素羽动作熟练地给皇后行礼:“民女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打量着她的模样,又拿眼看了看屋中,默默收回了去搀扶江素羽的手,只道:“……江小姐不必多礼,快请起。”
江素羽道:“我这屋子里杂乱得很,皇后娘娘……”
皇后轻咳一声:“我也不好打扰你,这屋子里不便谈话,不如便请江小姐移步到我那里?我先回去等你来。”
江素羽忙不迭点头,十分狗腿地道:“没想到皇后娘娘竟屈尊亲自过来,其实派人来传一声,我自会去拜见娘娘的。”
皇后笑了笑:“皇上嘱咐过我,江小姐才华横溢,是不世出的回春妙手,切不可失礼。皇上素来爱惜人才,上次是我眼拙,倒教小姐受委屈了。”
江素羽愣了半天。
她心里暗道,这狗皇帝狗皇后夫妻二人倒真挺像的。
凶起来六亲不认,掉个头便又能降低身段来缓和关系。
不过,她眼下倒真的十分需要“神医”的身份傍身,便毫无诚意地谦虚道:“哪里哪里,民女也就只会这一件事了。”
皇后又笑了笑:“江小姐真是风趣。那我先回去备茶,等江小姐来。”
江素羽将屋子里散乱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一番,又换了衣裳梳了头,方出门去。
刚出门,便正碰见下早朝回来的薛璟之。
江素羽微微躬身:“皇上回来啦。”
薛璟之笑了笑,点头:“江小姐,你今天起得倒早。”
自从那日的谈话后,接连两日,薛璟之都未曾歇在自己的寝宫,而是去了别处。
盛安、小铁等皇帝的近侍太监,请她去与薛璟之一道用午膳时,也会同她说一说。
“昨个儿皇上去了阮贵妃娘娘那里。晚膳还是按江小姐草拟的食谱备的,倒是白费了阮贵妃娘娘精心准备的饺子。”
“昨个儿皇上去了韩贵人娘娘那里。晚膳仍旧是按江小姐草拟的食谱备的,不过这次我们提前打过招呼了,所以韩贵人娘娘倒没有亲自为皇上备膳,只是准备了些许小点心。但皇上记着江小姐的嘱咐,没有乱吃,只尝了一点。”
薛璟之竟似是真将她那日与太医们讲的话放到了心上,从善如流地开始流连于后宫了。
这人恐怕当真怕死得紧。
江素羽在华羽城开医馆的时候,听“白氏良药”的掌柜和伙计们说过不少关于薛璟之的事情。他们都说新皇重医药养生之道,下头的臣民也不乏仿效之人。因而自新皇登基后,“白氏良药”一方面给皇室供药,一方面给仿效的富贵家族供药,生意都做大做强了许多。
薛璟之这怕死的家伙,算上去皇后那里的那一日,已接连三天都没有歇在自己的寝宫里,自然也就无需江素羽陪他熬夜、为他推拿哄睡。
江素羽这几日终于能够恢复早睡早起的正常作息。不过前两天便是起来了,也只是呆在自己屋里。
像这样地在薛璟之早朝回来时在院里撞见,当真是头一回,也不怪他会说一句“起得倒早”。
江素羽道:“我今天一早便醒了,连皇上去上朝的动静都听见了。不过那会儿还没起床。”
薛璟之面上笑意微深,道:“原来如此。难得见你出门来,你在做甚么?”
江素羽道:“皇后娘娘方才来过了。我屋里太乱不好接待,娘娘便让我去她那里。”
这件事薛璟之已亲自从中斡旋过,自也取消了不让她出门的口谕。
薛璟之轻轻地“哦”了一声,望着她,道:“好,劳你费心了。朕也有事要忙,便不耽搁你了。中午……中午你回来用膳吗?”
江素羽被问住了,道:“这……”
她莫名从薛璟之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期待。
那种期待,令江素羽心生惶恐。
她想了想,道:“皇上,不到一个时辰便是午膳的时间了,我不知皇后娘娘会不会留我。若是娘娘留我,我想便在娘娘那里用些,可以吗,皇上?”
薛璟之眼底的期待淡了下去,面色如常,笑了笑:“这有甚么不可以的。你放心,便是你不在,盛安也会按着你的食谱给朕备膳,不会让朕偷吃的。”
江素羽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些不安。
她冲着薛璟之笑了一下:“好的,皇上。皇上先进屋,我等你进去了再走。”
薛璟之没说什么,又笑了一下,迈步便从她身侧走过,兀自进屋里去了。
小铁带着江素羽去皇后的宫殿。
皇后的宫殿,倒比薛璟之的宫殿布置得漂亮许多。院中摆着许多花盆,各色花儿争奇斗艳,便是无声也显得热闹。
皇后备了十几样糕点小食,摆满了茶桌,和颜悦色地请江素羽坐了,说:“皇上说,江小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品尝各种美食。只是进宫后你便一直忙着为皇上调理身体,又与皇上一道用那食谱上的菜肴,倒是没顾得上自己。今日既来了我这里,少不得我要替皇上好好招待你一番。”
江素羽受宠若惊:“这……皇后娘娘有心了。”
她心里想的是,薛璟之统共就在皇后这歇了一夜,难道一直在与皇后讲自己的事?
连这些细枝末节,都讲给皇后听了。
她在皇后的谦让之下,捻了一块粉白色的糕点送进口里,眼中瞬间迸发出惊艳的光。
这狗皇后的糕点着实美味。江素羽忘了自己前几日在心里发狠说下的“不吃嗟来之食”的话,将各色糕点都尝了一遍,喝完了一整杯茶。
皇后含笑看着她吃,道:“皇上很听你的话,你同刘太医说过以后,他这几日都是歇在后宫里的。皇上哪里都好,就是将心思全都放到政事上,鲜少来后宫走动。我与宫中几位姐妹虽然不能够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但……但心里难免都是思念着他的。我得替她们跟你说声谢谢。”
江素羽端起杯子抿一口茶,将嘴里的糕点吞下去后,方开口道:“我只是说了作为大夫的意见。皇上他想必也是念着各位娘娘的,所以才肯听。”
对,没错,薛璟之虽则看着虚弱了些,但年轻力盛,眼睛又不瞎,本就不该放着一后宫的百媚千娇视而不见。
她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这话皇后显然很爱听。
她笑得微微弯起眼睛来,提起另一件事:“之前,皇上他一直靠喝药才能睡个好觉,我老早前便觉得不妥,还是你来之后,调整了药方,又亲自为皇上进行睡前推拿,方一改局面。我听皇上说,你是他好容易才请进宫里来的,但呆不长久,过一阵子便要走。江小姐,你若在离开之前,真能将那推拿之术教与我们,让我们也能为皇上分忧,当真是极好的事。”
哦,原来薛璟之来皇后这里的时候,已说过她要走。
皇后便也信了。
自然,薛璟之恐怕是个言出必践的九五之尊,皇后因此不疑有他。
再者说,就她这模样,这性子……啧啧,她若是皇上,可能也看不上。
至于被薛璟之安排在自己的寝宫里住着……
这事儿太过刻意,反而让人不容易相信罢。
薛璟之一直重医药之道,又爱惜人才,说是重视江素羽这“神医”的身份,倒还真说得过去。
所以,薛璟之放她出来之前,确已为她在皇后处打好了基础,消解了皇后对她的忌惮之意。
江素羽想通此节,心中涌上些复杂的情绪。
她对皇后道:“我目前已改善了皇上平时进补的药方,拟定了日常的食谱,时间久一些,对龙体的效益自会显现。皇上他心系国家大事,勤勉克己,思虑深重,实在太过劳碌。精神紧绷难以放松,所以上床后便久久难以入睡。这推拿之术,主要便是帮助皇上放松下来。不过,要学这推拿之术,还需得先明白身体各处穴位的所在,非一日之功。我可先教娘娘最简单的两式,后头的慢慢再说。”
皇后很高兴,点头道:“我定会认真学习,还请江小姐不吝赐教。”
江素羽中午在皇后那里美美地吃了一顿好的。
下午,又揪着小铁当教具,教皇后推拿之术。
如此磨蹭到了晚间,她又在皇后的挽留之下,吃了顿晚膳,才告辞离开。
皇后亲自将她送出来,握住她的手殷殷切切地道:“皇上在你进宫的头一天便同我说过,你是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请回宫中小住的神医,不日便要离开。若是能早些向你学习便好了!江小姐,这推拿之法不容易掌握,还请你至少要留到我学会那基础的两式后再走。”
江素羽正要答话,忽然愣了愣。
进宫头一天就说了?
对,进宫的头一天晚上,薛璟之确实是歇在皇后那里的。
他从带她进宫的那一刻起,便没打算留下她?还是只是安抚皇后的说辞?
“江小姐?你怎么了?”
耳旁,传来皇后关切的声音。
江素羽回过神来,摇头笑道:“皇后娘娘太客气了。今日承蒙娘娘招待,民女十分荣幸。”
她与皇后客套一番后才走掉。
回到薛璟之那里时,天色已暗了下来。
江素羽发现,薛璟之竟难得地出现在了院中,正负着手盯着大门出神。
她一进门,便撞见他直愣愣的眼神。
江素羽骇了一跳,差点又退回去了。
薛璟之却迈步朝她走过来,含笑看着她:“朕觉着有些乏,想起你的叮嘱,便在院里走走,正好晚膳还没送来。你在皇后那里用过膳了吗?”
江素羽打量他脸色,道:“皇后娘娘留我,盛情难却,我便在她那里用过了。皇上……皇上你今日为何这么迟才传膳?”
薛璟之笑了笑,温言道:“本是要按你叮嘱的来办,打算准点吃来着,但朕方才批折子,不愿断了思路,所以便叫盛安迟些再传。”
他微微一停,转了话题,问道:“你这一日在皇后那里,都做了些甚么,累不累?”
江素羽总感觉他话里有话,但也只是有什么答什么,道:“皇后娘娘说,你告诉她我是个馋鬼,所以她准备了许多好吃的招待我。今日倒是饱了口福。下午的时候,又拿小铁当教具,教皇后娘娘简单的推拿手法。我倒是不累,且累着了小铁和皇后娘娘。”
薛璟之看了一眼站在江素羽身后的小铁。小铁不意话题竟转到自己身上,赶紧把愁眉苦脸的脸色收了起来,道:“皇上,我不累,主要是江小姐和皇后娘娘一个教一个学,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