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月动手将萧狄身上所带针甲取下。
被封闭已久的内力,迫不及待般地涌向四肢百骸。萧狄深深吸气,竭力将气劲控制住。
他先按蛊虫苏醒前的功法运气。气劲在有限的气路中运行,避开了蛊虫可能经行的位置。
运气一轮后,萧狄睁开眼。
他双手被制,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感觉到身体并无中毒之兆。
陈雄在侧冲着他笑:“你成功了,徒弟。”
萧狄心中大喜,看着陈雄轻轻点头,道:“师父,我接下来会按黄土诀运气,但不再避开那些在蛊虫苏醒后才打通的气路。”
陈雄看了看江映月,江映月点头:“无妨,倘若你气劲走过了你说的那几条气路后,你出现中毒的症状,我会立即为你解毒。”
萧狄点了点头。
好运到此为止。萧狄在盏茶功夫后,苍白的脸色变得发青了,眉间隐有黑色。
江映月当机立断,将那件针甲替他重新穿上,又把他放入药浴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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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桐在自己的房中,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仍未收到江映月传来的任何消息。
他坐立难安,只恐萧狄有失,起床后立即便找到了昨日接待他们的庄中仆役王景,求他帮忙去探探情况。
王景皱着眉:“半天一夜都毫无消息,也确实奇怪得紧。以前送进去的病患,不论救治的结果如何,庄主总会差人向病患的亲友通传消息的。”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董桐更加惶恐。
董桐道:“小兄弟,我着实担心我家少爷的情况,不如我便跟你一道去问问庄主罢。”
王景道:“除了送病患进入的时候,亲友是不能进内院的。你跟着我,也只能再跟上一段。”
董桐陪了个笑,道:“跟一段也是好的。我心里焦急,还请小兄弟多多体谅。”
王景见惯了担心病患的亲友,便答应了:“也行,你且随我来。”
他在前头走,董桐跟在后头。
王景想起萧狄昨日来庄时的情形,心里的疑窦再次被唤醒,不由问董桐道:“你是在萧家做事的罢?萧狄……你家少爷以前在庄子里的时候,身体健壮得很,怎回家当着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不足一年反倒生了重病了呢?”
董桐暗自苦笑。
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是难做得紧,如今闹得半死不活,好歹还有条命在,已然不易。
他自不能将真话讲与王景听,只含混道:“少爷回家后,家中上下的事情,都得劳烦他费心费力,许是操劳过度了罢。”
王景半信半疑,但也不再问了,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走到内院的入口处。王景道:“你且在这里等一等,我进去瞧瞧。”
董桐有心跟进去,但江家庄地位超然,连那位主上都敬重几分,他也不敢贸然便在人家的地界坏人家的规矩。
董桐便只点了头,在原地等。
等了没一会儿,内院里走出几个人来。
当先一人,正是董桐心心念念的萧狄。
他披着那件黑斗篷,没有戴帽子,一头青丝未束,便那么随意地披散在肩背上,颇显凌乱。
萧狄的打扮虽显潦草狼狈,但脸色却一改昨日的苍白虚疲,竟似恢复了往昔的健康。他面色如常人,双颊上甚至隐有红晕。
董桐大喜,疾走两步到萧狄身前:“少爷,你可是大好了?”
萧狄望着他,神情平和,说了一个字:“嗯。”
董桐露出微笑,朝着萧狄身侧的江映月拱手行礼:“多谢庄主救命!”
江映月面容疲倦,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也只说了一个字:“嗯。”
董桐敏锐,直觉有些不对。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道:“庄主,少爷他……他身上的针甲还穿着罢?”
江映月没有回答。
倒是萧狄身侧站着的一个高头大马的中年汉子,原本一言不发,此时却忽然往前迈了两步,逼到董桐身前。
董桐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力扑面而来,心头大惊。
对方冷冷地凝视着他,道:“我是陈雄,萧狄的师父。你便是他家里的人罢?”
董桐僵笑,手里攥了一把冷汗,点了点头:“是,我是少爷家里的下人。”
陈雄望着他,伸出手:“钥匙。”
董桐愣了愣。回过神后,道:“还请陈师父恕罪,这钥匙我不可……”
陈雄耐心耗尽,没等他说完,一掌便拍到董桐胸口。
董桐将他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偏偏没有任何办法避开。
耳侧只听得萧狄有些急切的声音:“师父留情!”
江家庄竟蛰伏着如此高手,为何主上只字未提?
少主他为何竟会为我求情?
董桐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人已被陈雄抓在手里。
他受了陈雄一掌,内腑俱受重创,再无抵抗之力。陈雄在他身上一阵乱摸,摸到一串钥匙。
他对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王景道:“钥匙拿去,给萧狄打开镣铐。”
王景吃了一惊:“什么……什么镣铐?”
陈雄不耐烦地道:“你把他的斗篷解开便知。搞快点。”
王景在庄里呆了十年,头一回见陈雄发威,虽然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地走过来接去了钥匙。
江映月在旁,神色复杂地看着王景解开萧狄外罩的斗篷,又一脸惊讶地去打开萧狄锁手的镣铐。
王景想着自昨日进庄时萧狄便披着这斗篷,想必这铐子那时候便已锁上了。
他将萧狄的手腕放在掌心揉搓,讷讷道:“萧狄,你……你家里怎么如此对你?”
萧狄倒不意王景竟也如此关心自己,愣了愣,才默默将已得自由的手从王景掌中抽出来,笑了笑:“有劳王哥。”
是了,这里是江家庄。这里的人不比萧家深宅大院里的那些人。
这里的人彼此间善意大于恶意。纵使他在这里长大的时候,是个身份最低微的影卫,可庄中的人并没有苛待他,反而时时会关心他。
这里……虽然不是他的家,却是给过他很多温暖的地方。
王景有一肚子话想问,可看着萧狄平静的脸色,忽然问不出口。
陈雄已将董桐扔到地上。
董桐捂着胸口,脸色十分难看。
萧狄走到他面前去,探出右手。
董桐看着那只手。萧狄的右手手腕缠着白布,那是为了防止镣铐磨损皮肉,所以由董桐亲自缠上的。想必昨日泡过了药汤,那白布已变成一种暗黄的颜色。
而萧狄掌上缠着的纱布这换了新的。每次洗毒,都需割破掌心,萧狄手掌因而也一直缠裹纱布,包扎着伤口。
这只伤痕累累的手,此时静静地放在他眼前,要扶他起身。
董桐咬了咬牙,按捺住心中一瞬间里涌起的怪异情绪,探手握住了那只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虽则已重伤,却仍趁着这机会,试探性地向萧狄的身体里递出一小股内力。
出乎意料地,递出的内力如泥牛入海,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镣铐都打开了,没道理萧狄身上还会穿着针甲。
他功力若已回复,为何这内力递出,却毫无反噬之力?
萧狄竟似……竟似内功全无的样子。
董桐不免愣住了:“少爷,你……”
萧狄松开手,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不回答。
他只淡淡道:“你且回你的住处去,让周靳等人为你疗伤,好好休息。我们在江家庄中歇上一天,明日启程回去。”
董桐又怔住:“少爷你……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么?”
萧狄笑了笑,道:“嗯。你先回去吧。”
董桐不甘心,但陈雄在侧虎视眈眈,他又不得不低头,只道:“是,那我便先退下了。”
陈雄瞧着董桐带着伤踉跄着走远了,才道:“萧狄,你这孩子怎恁得心软。”
萧狄知道他刚刚是想动手杀了董桐,所以出口求情。此时见陈雄问起,便道:“他也只是听令行事,无可奈何罢了。师父也不必迁怒于他,冤有头债有主,我自会去找那人算账的。”
陈雄叹了口气:“好罢,总归你自己的事还要自己拿主意。”
萧狄望着他笑:“师父,这次……多谢你。”
陈雄摇头:“你在武道一事上是天纵之才,我倒真没帮上什么。”
萧狄此番,因祸得福。
他所习裁天诀是邪术,但亦是邪术中的顶尖之术,是以在蛊虫苏醒后短短的时间里,功力一日千里、突飞猛进。
但这也不完全是裁天诀的功劳。
他早些时候所习的黄土诀,是正经内家功夫里的顶尖功夫。虽因蛊虫入体、根骨受限,但他十几年勤学苦练,打下极好的根基,气海宽阔,气路通达。
他既已通晓正邪两道的顶尖内功心法,眼界之开阔,自不必说。更因蛊虫之力,在体内打通了数条常人所不具有的气路。
而这次因为中毒,知道了蛊虫随气而动的道理后,萧狄尝试着将裁天诀和黄土诀融会贯通,控制蛊虫强行重开一条新的气路,在体中形成了绝世无双的气路之网,创出了新的练气诀。
蛊虫之性,暴戾嗜杀。若仰赖蛊虫而练气,时间长了,人的身心便皆会落入魔道,成为嗜血无情的杀人之器。
萧狄最不愿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情况发生。
这次,在陈雄的指点和配合之下,他成功地用新创出的练气诀,将蛊虫驱使至左手掌心封禁了起来。
简单来讲,而今的萧狄,虽仍身带蛊虫,却不再仰仗蛊虫的力量,自也不会再被蛊虫所控。所以方才董桐试探的时候,并未感觉到反噬的力道。
萧狄的力量,现在已由他自己完全控制。他甚至可以将自己隐匿成一个没有内力的人。
而他自创的功法融汇正邪两道的顶尖路数,身体里已开辟的气路四通八达,气海深沉无际。
——论内家功夫,这世间,萧狄恐怕已再无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