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桐将萧狄从木桶中捞出来,扶着他在一旁的椅上坐了。
江素羽一面用干燥的帕子替他擦净身上的水珠,一面将他身上中毒的情况讲了个大概。
她道：“解一次毒,需要耗费的药材数量甚巨，我们现在已没有可用的药材了。所以接下来,直到再次买到药材前,你的内力禁制不可撤下。我知道你身上内伤未愈,如此强制封锁内力,定然痛苦难当,只是……只是我现在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萧狄自从恢复神智后,便感到在自己这具被强封了内力的身体中，脏腑似被不断捏碎又揉回原状。
太过酷烈的痛楚，让他很想重新昏迷过去。
就像那一日在道观的地窖中时一样。
但是，倘若这么快便再度昏迷过去，难免又要令小姐担心操劳。
她已经……很辛苦了。
全是因着他的缘故。
萧狄竭力自控，尽量不让脸上流露出痛苦。
他深吸了几口气，攒了些许力气起来后,冲江素羽笑了笑：“小姐,我明白,不妨事的。”
江素羽见他神色平静，心里稍稍安定下来。
她说：“阿狄，我会想办法救你,你……你要信我。”
萧狄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笑了笑。
他说：“我当然信小姐。”
萧狄的手脚被绑着，在药汤里泡了许久,此时绳子已深深勒进皮肉之中。江素羽说：“我现在要替你解开绳子，你切勿乱动，以免移了银针位置。”
萧狄点了点头：“是。”
江素羽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湿透的绳索从萧狄手脚上解下。
被捆久了的手脚麻木得很，几乎没有知觉。
江素羽替萧狄揉搓了许久，他才感觉到手脚重新变成自己的。
可手脚一旦能动了，想要拔掉那银针的冲动，便变得有些难以克制。
萧狄绝不愿给江素羽带来额外的麻烦。
但身体意志力，既要抵抗来自体内一刻不停的剧痛，又要抵抗去拔银针的诱惑，似乎有些不够用。
他将两臂僵直地放在身侧，动也不动，只怕自己一抬手就要去拔那银针。
萧狄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请江素羽将他重新绑上，却忽听江素羽在他耳侧低声道：“阿狄，你的内力已被施禁制，倘若手脚再一直绑着，整个人便会如根木头一般无法动弹，时间久了，会对你的恢复极为不利。夜里入睡时也就罢了，清醒的时候，尽量忍忍。倘若实在忍不住了，再同我说。”
萧狄放在身侧的手默默蜷起，虚虚地握成拳头。
他努力微笑，答应道：“是，小姐。”
萧狄看着已恢复正常，董桐亦略微放松下来。
他去张罗了饭菜回来。
江素羽趁此机会，将萧狄反复割口放血的手掌，包扎起来。
饭来了，她先盛出一碗，喂给萧狄。
萧狄很不想劳动她，但的确已没有余力自己吃饭。这不是他逞逞强便能办到。
所以，他只默默地大口吞咽，希望早些吃完，好让她自己去吃。
董桐看着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暗暗叹息。
他被指派为教中排位第一的护法，十分清楚萧狄的情况。
这位少主，照他看来，命里注定是位天煞孤星。
这位江小姐看起来十分勇敢坚强，可是……
董桐心里并不看好他们，但自然不会说出口来。
他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来，问江素羽道：“江小姐，今日少爷再度毒发时，小姐曾替少爷徒手诊脉，肌肤相亲。小姐为何却安然无恙呢？”
江素羽解释道：“此毒的用法十分局限，只能涂于死人的皮肤或部分死去的动物的皮肤之上。人死之后，体内的血气流动静止下来，不会再将毒素吸入体内，所以毒能够在死人的皮肤上附着停留，但最长不超过十二个时辰，便会自行消散。可倘若这毒沾到了活人的皮肤之上，绝大部分毒素就会随血气流动进入体中，只有少部分才会留在皮肤表面。昨日他回来时，手上恐怕还有余毒，但今日的毒是自内而发，并不会渡给旁人。”
她看着萧狄苍白的脸孔，发现在她与董桐交谈的间隙里，萧狄不知不觉间已汗湿鬓发。
萧狄看到江素羽眼底又浮现起担忧的神情，默默地抿了抿唇，微笑了一下，道：“小姐为何这样看着我？”
萧狄清楚，眼下自己能做的实在不多。
他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好叫江素羽也轻松些。
江素羽没说话，将碗中最后一勺米饭送进他口里，而后放下碗，找出帕子替萧狄擦拭头脸的汗水。
萧狄探出手来，轻轻将那帕子抓住了。
这动作消耗了太多力气。
他咬了咬牙，方攒够新一波力气，将一句话说出口：“趁着饭菜还热着，小姐多进些。我自己来。”
江素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你……你自己可以么？”
萧狄点了一下头。
他的手虽然微微有些发颤，但是却将帕子捏得紧紧的。
江素羽心中酸楚，知道他是怕耽误自己吃喝。
他如此逞强硬撑，是为了叫她安心。
困境之中，有时候的确需要彼此鼓励。
萧狄不愿令她为难，她更不能让正饱受煎熬的萧狄多生忧虑。
倘若失去了信心和勇气，又如何战胜困难呢？
江素羽按下情绪，对着萧狄展颜一笑：“既然你精神那么好，那我便不管你了，先吃我自己的。你且坐着休息一会儿。”
萧狄望着她的笑容，慢慢点了点头，也笑了笑。
他的笑容，温柔得令江素羽心尖发颤。
萧狄轻轻地说：“小姐吃罢。我最喜欢看小姐吃饭的样子了。”
此语一出，屋中一静。
董桐轻咳了一声，起身道：“我吃好了，少爷，江小姐，我去镇上问问能不能买到药，先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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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狄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苍白的脸一下变得通红。
方才还有外人在，他怎么就……怎么就说了那样的话呢？
这会不会让小姐感到不舒服？
小姐看上去，似乎……似乎有些尴尬。
萧狄攥紧手里那张帕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我方才失言了，对不住小姐。”
江素羽瞅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想必是痛得发昏，神志不清了。”
萧狄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是给自己台阶下。
他赶紧点了点头：“是，是我头脑发昏、神志不清，请小姐原谅。”
他可怜兮兮的求饶模样，让江素羽“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她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碗来吃饭，一边吃，一边不忘跟他讲话：“要不是今天你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你的爱好竟如此别致。”
萧狄被她这句不痛不痒的讥嘲，弄得有些羞赧起来。
特别是她说这句话时，还一直盯着他笑嘻嘻地看。
萧狄抵抗着周身不适，深深吸气后，拼力将手里攥着的帕子举到额边，假装擦汗，用胳膊挡住自己的脸。
江素羽犹自不肯放过他，滔滔不绝道：“怪不得每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总是能找来各种好吃的给我。老实交代，你给我找吃的，是不是就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想要窥视本小姐吃东西时可爱的模样？”
萧狄呆住了，没有立刻回答。
他一则是不知道该如何答，二则是……又被她吃东西的样子吸引了眼神。
她说这话时，正在吃东西。
黄沙镇虽是个镇子，却远没有广岳城、华羽城繁华，供给来往商旅的吃食，自然也谈不上精致。
董桐寻来的一桌饭菜，有干牛肉、花生米和两碟鲜炒时蔬，虽也不差，但自然也不算丰盛。
可江素羽偏偏能吃得很香。
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牛肉，明明嚼在口里硬邦邦的跟菜根无异，可她放在口里慢慢咬的样子，却好像那是一块名厨烹制的、饱满多汁的鲜嫩肉块，令人垂涎不已。
所以……
小姐刚刚说的，难道是真的？
他每次和小姐在一起时，的确会想尽心思，替她张罗各种好吃的。
萧狄每次这样做，都觉得自己的理由是很充分的。
——小姐不辞辛苦地来找自己，理当用好吃的招待小姐。
——惹小姐不高兴时，用好吃的比较容易哄她开心。
——做了对不起小姐的事情，用好吃的来向她赔罪。
——心悦小姐，用好吃的来表情传意。
可是……
为什么就不想想别的办法，回回都想着吃的呢？
是不是真的如小姐说的那样，他确实只是想看小姐吃东西时的可爱模样？
所以连学做狮子头，都分外上心。
可是……
江素羽催了他一句：“说呀，是也不是？”
她逼问不休，他不能不答。
他是小姐的人，自然不能忤逆小姐。
更何况，是他失言在先。犯了错，合该受罚。
萧狄无处可逃，顶着张红到狼狈的脸，用细如蚊讷的声音道：“我……我喜欢看小姐吃东西是真的，可……可替小姐张罗吃食，也并非完全是为了这个。”
江素羽发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哦——？”
她追问道：“不完全是为了这个，那你还为了什么？仔细招来，不得隐瞒。”
萧狄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道：“还为了……还为了取悦小姐。小姐喜欢吃好吃的，而我，想让小姐高兴。我……我有些笨，所以总是用一种法子。以后，除了吃的，小姐喜欢的东西，我也会多多替小姐寻找。”
江素羽盯着萧狄，久久不语，直盯得他毛骨悚然，莫名心虚，低下了头。
他又说错了甚么吗？
果然，他一低头，江素羽便悠悠道：“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萧狄不知该如何接。
她道：“你既然笨，那我就提点提点你。我最喜欢一样东西，你且记清楚了。”
萧狄一愣抬头，面上下意识地露出认真聆听的表情：“小姐请说，我听着的。”
江素羽一本正经地道：“你听好了，我最喜欢的东西，是一个叫萧狄的小影卫。你记得把自己乖乖送到我面前来，定能哄得我心花怒放。”
她看着萧狄脸上刚刚褪去的可疑嫣红，又瞬间布满他的脸颊，不由志得意满地歪嘴一笑。
就你嘴甜？就你会说话？
哼，且让你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①
金毛狄：我是小姐吃播的铁杆粉丝！汪汪汪！
小姐：本小姐最喜欢吃粉丝了！来，上一碗金毛狄牌粉丝给我！
小剧场②
金毛狄：小姐！我也学会讲情话了！（疯狂摇尾巴暗示）
小姐：夸夸夸！顺毛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