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狄将手里提着的灯放在一侧,复又跪下身去。
地窖之中,果然如他所说的那样,空荡宽阔。
正中放了一个半人高的刑架,配着镣铐锁链等物。
刑架一旁的地上,放着一个盒子,一条鞭子。
萧狄膝行到刑架下方,自己动手,用下头的镣铐锁住自己的膝盖和脚腕。
他一边动作,一边低声地说:“小姐的修为有限,又刚经历那样的事,恐怕再受不住我身体的反噬之力。所以,动手之前,还要劳烦小姐将我手脚锁好,封住我的内力。”
江素羽正有此意,见萧狄如此知情识趣,不免笑了笑。
她走近前去,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道:“放心,你既然这么听话,我便打轻一点。”
萧狄只觉得她必藏了些旁的心思,感到有些不安。
她会对他做些什么呢?
不管她要做什么……
萧狄心绪复杂、沉默不答,直到将两条腿都固定好了,他才抬起头看向江素羽,道:“小姐说了要‘狠狠地’打我,便无需顾忌。我……我应该受得住,没有关系的。”
江素羽看着他。
萧狄也不知自己这句话哪里说得不好了。但反正,江素羽前一刻看起来还十分愉快的脸色,下一刻已沉了下去。
她冷冷地道:“受得住也好,受不住也罢,你都给我受着便是。”
江素羽很不喜欢萧狄那副自轻自贱的语气。
有没有关系,是他自己说了算的么?哼。
萧狄听她那样讲,垂了眼,抿抿唇,低声道:“是。”
他动手将自己的上衣解开,脱下,放到一旁,而后抬起手来,将手腕套进刑架上方的镣铐之中。
他说:“请小姐把我的手锁上吧。”
江素羽眼尖地看到他腰腹上缠着一层白色的纱布,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将镣铐合上锁紧,剥夺了萧狄的自由。
萧狄又说:“旁边地上的盒子里有金针和软筋散。软筋散……小姐看着用便是,但金针一定要上,以封住我的内力。施针时,还请小姐用些内力,否则可能推不进……”
江素羽听着他叽里呱啦,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我知道,你不必说的这么仔细。你先告诉我,你腰上怎么回事?”
她记得分别前,萧狄被野猪所伤的地方已好得差不多了。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伤口不可能还没好。
萧狄很明显地迟疑了一会儿,才答道:“是跟迟北城交手的时候弄的。”
迟北城?
她想起迟北城的样子就难受,但还是忍不住道:“迟北城这么厉害么?”
萧狄点一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嗯。”
江素羽又问:“那,你这伤要紧吗?”
萧狄听出她语气里的关切,倒有些发怔。
他垂眼想了想,道:“当时有点疼,但现在……应该不要紧了。”
只要人还没死,这些伤,总归会好的。
江素羽听他讲得模棱两可,很想立即剥开那纱布仔细瞧瞧,强自忍住了。
迟北城死了很长时间了,若是那时候受的伤,也早该好得差不多了。
她没说话了,走到一旁蹲下,把那装金针的盒子打开。
用金针封内力,虽比不得金针入体之刑般酷烈,却势必会来带相当程度的痛苦。但倘若不封住萧狄的内力,其他的事情便无从谈起。
那软筋散,却是断不能用的。
江素羽想好了,便捻起针来,往针里灌注了些内力,而后觑准位置,扎进萧狄的身体之中。
果然如他所说,有强劲的抵抗之力,从针尖传来。江素羽凝神屏息,控好手上力道,稳稳地、缓缓地将针推了进去。
多少会有点痛。但萧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素羽早在上一次对萧狄用金针入体之刑时,勘出了萧狄的弱点在哪里。
此番再度施针,在那三处地方,江素羽有意将针插得要深一些。
这细微但刻意的处置,显然让萧狄感到很难受。
尽管他还是没有发出声音来,但江素羽看见他流了很多汗,且很多次吞咽口水。
她硬着心肠,将该插的针插完后,才摸出随身的帕子来,替他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萧狄的呼吸,比刚刚要沉重很多。
他有些艰难地道:“小姐……内力已经封住了,你可以……可以放心动手了。”
被金针封住内力的滋味,竟是超乎他想象地……痛苦难当。
萧狄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问题所在。
之前那一夜,他在与迟北城交手的过程中受了内伤,不知为何,久久难愈。
而今天早些时候,他又与戒嗔交手。戒嗔不用武器,专修内功,修为深不可测。
他带着伤与戒嗔硬碰硬,虽然胜了,但也胜得很惨。
回到道观里后,他见江素羽情况糟糕,顾不得内伤沉重,又全力替她渡气缓解。
前前后后的几番折损下,萧狄早已是强弩之末。全靠他身体之中,因那魔物而带来的强悍内力撑着,方才行动如常。
而此时,内力被封,早前留下的内伤和损耗,一齐反噬而来。
萧狄感觉五脏六腑,像是被刀子一顿乱捅,捅完又搅,搅完再捅……
这种痛楚,虽不似金针入体时那般剧烈,却也叫人不堪忍受。
若非江素羽早早将他手脚锁了,此时他恐怕已无法靠自己的力气跪正身体。
他其实已很想出声呻.吟,却又强自忍着。
萧狄现在只想让江素羽赶快打完,然后把这些针拔了,放开他。
否则……他恐怕真的撑不了太久……
江素羽并不知道这么多前因后果,只感觉萧狄似乎并不好受。
不好受也是正常的,任谁被如此封了内力,都是如此,更何况她还在他的弱点处,有意加了更厉害些的禁制。
江素羽替萧狄擦了擦汗水后,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轻声地说:“我要把你的眼睛蒙上。”
江素羽说完这句话,萧狄的身体很明显地僵了僵。
她从他眼底,看到一瞬而逝的恐惧。
江素羽只疑心是自己看错。
蒙个眼睛怎么了?至于么?
她听见萧狄低声地说:“不……不要蒙眼睛,可以吗,小姐……”
他的尾音微微发颤。
萧狄实在是很少求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默默服从。
江素羽愣了半天,还是没太想明白。
她接下来要做什么,萧狄大概是不知道的。
若是知道,他便不会将自己全无防备、无法抵抗地送到她面前来。
但他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蒙眼睛这种小事,如此抗拒?
江素羽想不通,就问:“你为什么不愿意蒙眼睛?蒙眼睛怎么了?”
萧狄不知该如何同她讲。也不知能不能跟她讲。
他想了又想,才字斟句酌、半真半假地道:“我的身体……蒙眼睛会……会产生幻觉。”
江素羽皱眉,问:“什么幻觉?”
萧狄道:“就……与噩梦相似,但非常真实,虚实难分那种。”
他语焉不详,很明显不愿细说。
江素羽倒也没有逼他。
她兀自沉思一阵,问:“你蒙上眼睛便做噩梦,倘若是你身体中魔物的缘故,封了内力以后,还会做噩梦吗?”
这一下倒将萧狄问得愣住了。
他竟没想到这一层。
早些时候,他被蒙上眼睛跪省时,总是通过敏锐的感官,先感受到周围的气息,再慢慢将周围的气息,叠加进梦境之中。
萧狄轻轻闭上眼,感受。
他很快便睁开了眼。
江素羽再度在他眼底看到了恐惧的神色。
萧狄说:“应该……应该与内力被封与否无关。还是会的。”
内力被封,但他的感受力却一如既往地强悍。
一旦闭上眼,所有的声音、味道,都在他的感受之中放大至纤毫毕现的程度。
这是否说明,那魔物在他身体中侵蚀已深?
萧狄不敢将这一重担心说出口。
江素羽看着他,眉头皱得很深,问道:“你很害怕做噩梦吗?”
萧狄赶紧点头:“嗯。”
她又问:“除了害怕,会有别的影响吗?”
别的影响?
他跪省时曾哭过,也曾呕血过,但那都是情绪激荡所致。
简而言之,还是害怕所致。
萧狄隐隐约约感觉到江素羽的坚决。
她似乎……似乎很想要蒙住他的眼睛。
为什么,会这样?
无论如何,如果她坚持要这样做,那他……他没有办法拒绝。
萧狄最终选择说了实话:“倒……倒也没有别的影响。”
江素羽听完,沉默一阵后,道:“那你且忍忍。”
萧狄看着她,眨了一下眼睛,而后轻声地道:“是。”
江素羽用刚刚替萧狄擦拭汗水的帕子,蒙住了他的眼睛。怕遮得不够彻底,又从怀里拿了一条出来,再遮了一层。
萧狄抖得有些厉害,连刑架都连带着轻轻晃动。
他如此反应,显得十分可怜。
江素羽心中不安,将帕子在萧狄脑后系好后,转到他身前来,探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她手掌的温度,让萧狄的颤抖平息下来。
他微微侧首,将脸颊在她掌心轻轻地蹭了一下,而后翕动嘴唇,喊道:“小姐。”
他这小小动作,叫江素羽心里一软,差点就要将他放了。
她定定神,问:“嗯?怎么?”
萧狄低低地道:“我……我没关系的,小姐随意便是,不必顾虑我。”
江素羽一怔。
啧啧。
一阵子不见,他似乎比之前更加嘴硬,更爱逞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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