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嗔从天而降,董桐和钱嬷嬷俱吃了一惊。
钱嬷嬷听他对自己发难,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脸上发僵。
她定定神,冲戒嗔冷冷一笑:“老身来去自由,想去哪便去哪,何需向你这陌生人解释什么。”
戒嗔举掌,轻念一声:“阿弥陀佛。”
他本就不是个喜欢聊天的人。
更何况,耳朵刚刚经过了江素羽一番聒噪的荼毒,此时戒嗔很不愿意同任何人——特别是女人——对谈。
但是,武林人士和出家人的道德观念,促使他在动手之前,留予对方一个辩解的机会。
机会已经给了。戒嗔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再懒得多说一个字,腾空而起,抬掌便打。
这一掌是推向钱嬷嬷的前胸的,看着有雷霆万钧之势,但更多只为试探。
戒嗔突起发难,钱嬷嬷微微色变。
她并不迎击,而是选择拔脚就跑。
戒嗔看着老妇腾身而起,足尖踮在矮小植株的叶片之上,身姿灵妙如燕雀,速度极快地漂移而去。
他微微眯起眼,倒没有立刻去追。
董桐朝另一个方向退去。他的速度明显比钱嬷嬷慢了不少。
戒嗔作出决断,拔腿追向了董桐。
他的速度比董桐要快上几分,很快便来到董桐身后,出掌如风,直击他背心。
董桐回身,试图闪避,没完全避开。
戒嗔的手掌如一块铁板,重重地击上了董桐右肩。
他不容董桐喘息,下一掌又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
董桐无处可逃。强逃唯有一死。
他选择回身迎战。
手掌相击,一触即分。
高下立判。
董桐整个人被打飞,撞到了一棵大树上,摔落在地,再无法站起。
戒嗔走到他身前,面无表情,眼底却第一次浮现出锐利锋芒:“阿弥陀佛,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竟能遇见阁下这般的高手。”
董桐背靠大树,勉强坐直,无声地牵动唇角,笑了笑。
戒嗔虽不似迟北城般名动天下,但单论武道修为,却在迟北城之上。
天下武林间,修为凌驾于迟北城这武林盟主之上的,不会超过十个人。戒嗔恰好是其中的一个。
董桐不弱,但打不过戒嗔,实则再正常不过。
只是董桐本以为自己尚可在追逐之中拖延些时间,没想到戒嗔连丝毫机会都不给。
这就十分糟糕了。
戒嗔道:“说吧,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同党在哪里?”
董桐又笑了笑,方道:“我只是个普通的道人,不知道大和尚你在说些什么。”
戒嗔倒也没想着很快就从他口中问出话来,探手便去抓他的衣襟。
虽追丢了江素羽,但眼前这道人身手不俗,绝不会是无名之辈,抓回去细细问讯,定然有所收获。
戒嗔的手还没碰到董桐,空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放开他。”
语气波澜不惊的三个字。
那话语声过分平静,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死气。
死人不会说话。但那三个字,却像是从死人口里说出来的。
戒嗔眼底划过一丝惊疑。
是什么人,竟在他耳目未有觉察的情况下靠近了?
董桐听见那声音,面上露出喜色。
他趁着戒嗔分神之际,强提一口气,往后掠开七八步,拉开同戒嗔的距离。
戒嗔瞳孔微微一缩,即刻便要追,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丛林之间闪出来,挡在董桐身前。
来的是萧狄。
董桐低声对他道:“这人是迟北城的好友戒嗔,追着江小姐进了山里。他武艺犹在迟北城之上,少……你要小心。”
萧狄本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到“江小姐”三个字,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表情。
他低头看了一眼董桐,问:“小姐怎样?”
董桐莫名觉得那目光中隐含血腥的杀意,想起萧狄临走前的嘱咐,不免心头猛跳。
他避重就轻,道:“江小姐没有大碍。”
戒嗔站在一侧,自萧狄现身以后,便未有动作,只默然观察,听着董桐与萧狄的低声对谈。
直到此时,他方淡淡地插了一句:“这位施主大可放心,不过是分筋错骨而已,又能有什么大碍?只是她为了逃命,不知使了什么邪术,后面说不定会反噬自身,那可就怪不得小僧。”
——戒嗔聪慧剔透,萧狄破绽百出。
他只看两人讲了两句话,便瞧出了萧狄对江素羽的关心。
关心则乱,此理颠扑不破。
果然,戒嗔的话一说出来,一身死气的萧狄,似乎……活了。
他不再看董桐,侧过头来瞧戒嗔,缓缓问道:“你对小姐用分筋错骨?”
萧狄瞳仁幽深如夜空,嘴角似扬非扬,脸上神情喜怒难辨。
戒嗔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举掌道:“阿弥陀佛。试剑山庄百余条人命,嫌疑直指那江小姐,我自然要仔细问她。”
萧狄定定地瞧着戒嗔,陡然抿起唇,笑了笑。
他笑得突然,因此显得十分诡异。
戒嗔觉得萧狄的表情阴森可怖,隐隐带着股癫狂之色,不由得绷紧神经,戒备着他发难。
萧狄的笑容,却如昙花一现,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很快便恢复了那副漠然神情,连语气也恢复了早前那般死气沉沉的样子:“你弄错了。”
戒嗔问:“我弄错了什么?”
萧狄答:“迟北城是我亲手所杀,试剑山庄百余人亦是我派去的人杀的。你若要替你那好朋友报仇,此时正是时候。”
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将滔天罪名认了,连眉头都未曾皱一皱。
左右,萧狄已不打算让戒嗔活着离开此地。
今日之局,不死不休。
戒嗔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佛”字未落,萧狄将长剑从腰间抽出。
剑尖重重在地面上一撞,弹起,刺向戒嗔。
半空之中,剑锋去势陡变,由上劈改为下挑。
戒嗔睁大了眼睛。
萧狄的声音,冷冷淡淡,响在他耳侧:“迟北城临死前,用的便是这两招。武林盟主,名不虚传。”
迟北城确实厉害。
那一夜,他与萧狄誓死一搏,虽身死当场,但萧狄也没有全身而退。
那弹地而起的一剑倾尽他毕生之力,虽然未曾刺实,但剑锋边缘,却将萧狄腰侧连皮带肉狠狠地挫出一道伤口,连紧邻的脏器,都受了剑气波及,被震伤了些许。
后来,萧狄又与他内力相交。迟北城被全面压制,萧狄也不是一点亏没吃。
但此时,萧狄用言语夸赞迟北城,复现迟北城的剑招,自然不是为了真的夸他。
关心则乱的道理,颠扑不破。戒嗔懂,萧狄亦懂。
戒嗔用江素羽扰他心神,他便以迟北城回敬。
谁都不比谁更高贵又或更卑劣。
只有胜出来、活下去那个,才有继续发声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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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素羽睡梦之中,感觉五脏六腑都火烧火燎地痛。
眼皮沉重得像是永远都无法睁开。
很难过,难过得想死。
直到有一股熟悉的、温暖的力道进入身体之中,缓慢却坚定地,如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
这柔和的抚慰,舒缓了身体上的极大不适。
江素羽紧皱的眉眼放松下来,眼皮却仍无法睁开。
是谁,在握着她的手?
是萧狄吗……是他回来了吗……
想到这个名字,昏昏沉沉的江素羽忽然觉得心中涌上一股钝重的、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江素羽终于睁开了眼。
天黑了,屋子里点着一盏油灯。
有人跪在床边的地上,紧紧握着她的手。温暖醇厚的力道,从他的掌心,渡到她的身体之中。
他深深地垂着头,并没有瞧她,也没察觉她已醒过来。
江素羽睁着眼望着那人,眼珠转动,同时抽动了一下手腕。
这一下的动静大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她。
灯火细微,映不出他原本的面色。一丝喜悦在他面上稍纵即逝。
他将手放开了,翕动嘴唇,喊道:“小姐。”
江素羽忽然又有点想哭。
她瞅着他,良久,才轻轻地说:“阿狄,你怎么才来呀。”
江素羽心里实在有千言万语想说,但是一张嘴,便只没出息地讲了这样一句。
萧狄轻轻抿了抿唇,道:“让小姐受苦了。”
可不是受苦了么?
江素羽抽了抽鼻子,差点哭了起来,幸亏忍住了。
她想起一桩最紧急的事来:“有个叫戒嗔的和尚在追我,你的手下说会去引开他。现在怎么样了?”
萧狄默了默,方答:“小姐不必再担心他。”
他说话前短暂的沉默,让江素羽莫名惊惶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萧狄眉心微蹙,又想探手去握她的手,却见江素羽很明显地往后缩了缩。
这动作于萧狄而言,并不算太陌生。
虽然算上这次,也总共就两回,但对萧狄来说,实在印象深刻。
只因江素羽这退却的动作,令他痛不欲生。
萧狄将抬起的手放下来,无声无息地挪动膝盖,稍稍拉开了一些与床沿的距离。
江素羽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只是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必再担心他了?”
萧狄知道她想问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问出口。
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他的小姐,何苦自欺欺人。
她既然已与周靳打过照面,以她的聪慧,不会猜不透其中关键。
萧狄吸一口气,答:“是回来时,正巧撞到那和尚在与董桐动手,于是就杀了他。”
他说起杀人的事情,语气平淡得过分。
江素羽睁大了眼睛,一时间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萧狄静静地看着她,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小姐此刻,大概,可能,十分为难吧?
江素羽久不说话。
于是,萧狄主动开口,道:“迟北城是我杀的。试剑山庄的人,是周靳他们里应外合杀光的。我很抱歉,小姐。”
抱歉?
江素羽有点想笑,脸上却出现了一个近似于哭的表情。
萧狄端详她变幻不定的面色,放在身侧的手,轻轻握起。
他听见江素羽用极低的声音问:“为什么?”
萧狄不能回答她。
他只能说:“是我对不住小姐。请小姐罚。”
罚?
江素羽只觉得萧狄说的每一句,都像笑话。
她对他朝思暮想,但重逢的喜悦,仅持续了短短的时间。
此时江素羽只觉面前的萧狄,已变成了一个她不熟悉的陌生人。
她涩声道:“此时我对你说话,还有用吗?上次我罚你跪着,让你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起身,你转头便将那看守的弟子杀了。你若是不服,何不直接杀了我呢?你杀完人一走了之,又何曾想过我!”
她分明说的是气话,但一字一句,仍犹如利刃一样,扎进萧狄心中。
那两个弟子并非他所杀,但……
他闭了闭眼,默然一阵后,慢慢地道:“是我错了,害了小姐。以后……以后但凡在小姐面前,我便只跪着不再起身,这样……这样小姐会觉得开心一点吗……”
萧狄不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废话。
他心里清楚,小姐现在只怕只要是见了他,便决计不会开心。
就算他将膝盖跪烂了,也没有什么用。
要怎样做才可以?
或许,怎样做都不够罢。
萧狄茫然无措,只愣愣瞧着面前那位他奉若神明的小姐,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却听见江素羽用一种奇特的语调,道:“你杀了那和尚,有没有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萧狄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他将怀里的一堆东西,都拿了出来,放到床边。
除了从戒嗔处搜出的江素羽的随身之物外,还有那个从迟北城尸身上掉下的小包裹。
江素羽瞧见那包裹,忍不住狠狠咬住了嘴唇。
她忍了又忍,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迟北城?他……他是个正人君子,是个好人。你为什么一定要……”
萧狄果然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去,避开了她的目光。
江素羽伸出手,将那柄防身的匕首先收了起来。
而后,她将那些小瓶小罐,都收了起来。
忽然,萧狄的声音,响在她耳侧:“小姐,那迟北城……迟北城对小姐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吗?小姐给他的药,有一瓶里只放了一粒,好像是,还魂丹?”
还魂丹极珍贵,配料难寻,制法复杂。纵是在江家庄内,数量也不多,庄主像藏宝似地藏着,连小姐都不知放在哪里。
萧狄曾吃过一次还魂丹,因此认了出来,倒是没认错。
但他这话的问话,却令本就心情极差的江素羽感到恼火。
她头也没抬,道:“你说呢?你将我一个人扔在风口浪尖一走了之,若不是迟公子护着我,我恐怕要被那些愤怒的庄中弟子撕成碎片。我在他庄里住了两个月,靠着他一力回护才保住性命,兼且白吃白喝,你说他对我来说,是不是很重要的人?”
萧狄想问的并不是这些,但他却没有勇气再多问一句。
他只能说道:“对不起,小姐。”
江素羽正好已收拾得差不多了,闻言,掀起眼睫来,冷冷地看他一眼,道:“将你的抱歉、对不起都收起来,我不需要。”
萧狄抿唇,点头:“是。”
她的指示很清楚,他只需服从,倒觉得有种异样的轻松。
萧狄自然也知道自己的抱歉和对不起没有什么用,可倘若不说,他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江素羽似乎将他内心所想完全掌握了。
她下一句便问:“除了抱歉和对不起,你还有话说么?”
萧狄怔住,良久,摇了一下头。
江素羽神情平静,倒不见怒色,只说:“行。你不肯说,我也不能耐你何,但你既还跪在这里,我说的话,多少还是要听一些罢?”
萧狄听她这样讲,不免猜测,她定会提出令人为难的要求。
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让她满意,因此迟疑不答。
江素羽见他如此,有些生气,道:“我就是想狠狠打你一顿,这要求不过分吧?”
狠狠打他一顿?
这算是什么要求?
萧狄没想到她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
他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打我一顿不难。只是,小姐眼下身体状况不太好,不宜动作。我让董桐来打,可以吗?”
江素羽板着脸,冷酷无情地道:“显然不可以。让别人打还有什么意思?我要亲自打,狠狠地打。”
萧狄:“……”
江素羽对他的情况知道得很清楚,但还是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他不可能让反噬的力道伤到她。连这种可能性,他都不允许出现。
萧狄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垂下头想了一阵后,才轻声道:“我明白了。请小姐休息片刻,进些食水。我一会儿再来请小姐打。”
江素羽挥了挥手:“去吧。”
萧狄走后没多久,便有人进来给她送饭送水。
江素羽心事重重,坐在床沿,并没太注意进来的是谁。及至一个娇软温柔的声音轻声唤了她一声“小姐”,江素羽才抬起头看过去。
只见绝色妓子柳入画站在身侧,正朝着她探出一只手来,似是要扶她起身。
江素羽回过神来,赶紧自己站了起来:“……咳咳,入画姑娘,我自己可以。”
钱嬷嬷是萧狄的人,柳入画自然也可以是萧狄的人。
只是……
这可是个顶尖尖的美人啊!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那种!
据说,柳入画不仅美,而且还弹得一手好琴。不仅弹得一手好琴,还善解人意,八面玲珑。
如此人才,此时却极谦卑地躬身立在她身前,温温柔柔地问她:“小姐要不要先进些鸡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的,热乎着的。”
江素羽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好,那就先喝鸡汤吧。”
她坐在桌前吃饭,柳入画站在一侧,适时给她递上帕子、茶水等。
不得不说,柳入画极擅长察言观色,将江素羽伺候得十分舒爽。
她舒服地打了个饱嗝。
柳入画轻声道:“小姐若是吃好了,我便将东西撤了。”
江素羽点点头:“好了好了。”
柳入画便动手将桌子上的碗碟收进食盒。江素羽看着她动作,叹道:“入画姑娘,你们骗得我好苦!那时信,是不是也是你们的人?”
她有意试探,企图却被柳入画一眼看穿。
柳入画垂眼轻轻地笑了笑,道:“请小姐莫要为难我了。”
江素羽摆摆手:“没事,没事,我就顺嘴一问。”
她一副很好讲话的样子。
柳入画咬了咬唇,忽然放下手里的活,转向江素羽的方向,道:“江小姐,我……我想求你一事。”
江素羽一怔。
求她?
她脑子活泛,一瞬间想到了好多种可能,脸色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江素羽道:“你且说说看。”
她想着,倘若这柳入画是要跟她争萧狄,纵是佳人绝代,她少不得也要将对方狠整一顿。
美,就了不起了吗?
江素羽内心唱起了大戏,却完全唱错了方向。
柳入画朝她走近一步,跪了下去,磕了个头,道:“入画求求小姐,请小姐让少爷放了周郎吧。”
江素羽怔住。
怔了半天,她才回过神去拉柳入画起身。一边拉,一边一头雾水地道:“……周郎是谁?萧狄对那周郎做什么了?”
柳入画眼圈发红:“周郎……周郎就是周靳,试剑山庄的那个周靳,小姐认识的那位。”
江素羽不喜欢周靳,语气变得冷淡了一些:“哦。他怎么了?”
柳入画觉察到她语气不善,有些情急,眨了下美丽的眼睛,落了泪。
她道:“小姐白日来的时候,忽然昏倒,且吐了周郎一头一脸的血。周郎立刻全力运气为小姐调息,但小姐仍不见醒转。后来,少爷回来了,见周郎一身的血,小姐昏迷不醒,见怪于他,打了周郎一掌,罚他跪在院子里。周郎……周郎他生受了少爷一掌,看着不太好,小姐能不能……能不能准允他起身休息?”
江素羽:“……”
啧啧。
几日不见,这小影卫竟学会惩治别人了,少爷派头挺足的哈。
江素羽不喜欢周靳,也不介意让他多跪一阵,但眼下美人梨花带雨地求她,她也不太想拒绝,便道:“好说。你且扶你的周郎去休息,你们少爷那里,我自会去说。”
柳入画面色一喜,正要应,却又迟疑道:“我们……我们只能听少爷的命令。还请小姐……”
这萧家的人,还真都规矩得很。
江素羽想起她初入萧家时,那些小厮婢女只听家主的话。
家主死后,便只听萧狄的话。
实在是……过于规矩了。
帮人帮到底。江素羽道:“好,一会儿你们少爷来了,我跟他讲。你先去吧。”
柳入画走了没一会儿,萧狄便重新进来了。
门推开,他便跪下身,膝行着来到江素羽面前。
江素羽冷眼看他,情知他是在履行那句“不起身”的应诺,却也不点破,只瞧着他有些笨拙地挪到身前来。
她先说出柳入画求她的那件事:“你让周靳回去休息,让柳入画去照顾他。”
萧狄愣了一瞬,而后道:“是。”
江素羽想了想,道:“莫要再为这件事为难他们。我吐血不是因为周靳,是为了逃出那狗和尚的魔爪,被迫用了些药,引发反噬而已。”
萧狄又应了声:“是。”
江素羽忍了忍,没忍住,道:“柳入画很美,但是她喜欢的是周靳,你不要打她的主意。”
萧狄抬起眼看她,看了半天,看得江素羽心里发毛。
他深黑的瞳仁之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似空无一物。
最终,萧狄还是只说了一个字:“是。”
江素羽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什么,你准备好了没?我吃饱喝足了,就等着打你。”
萧狄点了点头:“准备好了。小姐请随我来。”
江素羽问:“去哪里?”
萧狄不知她为何问得这样仔细,还是答了:“院中空旷,我让人将刑架搬到了那里。”
刑架?这又是什么鬼啊?
萧狄还真是随时会给她带来“惊喜”。
江素羽皱眉,道:“倘若在院中,会有别的人看见吗?”
萧狄愣了愣,而后用缓慢的语速,问道:“小姐……想让别人看见吗?”
江素羽想也不想便摇头:“不想。我要单独跟你一起,不让任何人打扰。”
这说的……是什么话呀。
萧狄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来。
他想了想,道:“若是如此,这庄中还有一处地窖,地方很大,关上窖门,也不会有人打扰。只是……”
江素羽见他迟疑,便催问道:“只是什么?”
萧狄狠狠心,道:“只是,纵然独处一室,小姐也不要……不要打死了我。打死了我,小姐也走不出这道观。”
他这话说得,似乎带着很浓的威胁之意。
江素羽眯起眼,笑了起来。
她说:“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留口气的。”
萧狄从她语气里,听出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他垂下眼,不知为何,竟有些想笑。
——分割线——
萧狄带着江素羽来到地窖前。
一路上,他始终没有起身,只在地上膝行。
江素羽也不吱声,就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萧狄挪一步,她便跟着走一步。
不长的路,却好像走了很长时间。
江素羽开始觉得有些无聊,顺手捻起一缕萧狄的头发,缠在手指上玩。
萧狄感觉脑后一痛,下意识地侧头看了一眼。
江素羽瞪瞪眼:“干什么?不让玩啊?”
萧狄:“……没有,请小姐随意。”
他们终于走到地窖口。董桐等候在那里,见两人过来,躬身行礼:“少爷,江小姐。”
他的目光在跪在地上的萧狄身上扫过,却很快移开。
董桐其实很想剜去自己的眼睛,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萧狄问:“东西都搬进来了吗?”
董桐点头:“是,都按少爷的吩咐办好了。”
萧狄道:“好。”
萧狄动手将地窖门打开,而后侧过身,对江素羽道:“请小姐准允我起身。这台阶……我跪着下不去。”
江素羽笑了:“行,准了。”
萧狄不知道她为什么笑。
他慢慢站起身来,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江素羽并没看她,而是看向董桐:“董道长,一会儿我们进去以后,你把地窖门关好,就回去吧,不要偷听。”
董桐没有答,只拿眼偷瞄萧狄。
他也不想听,一点都不想。
知道太多的人,总是容易死的比较快。董桐深谙此理。
萧狄犹豫了一下,道:“你按小姐说的做,不要让旁人靠近地窖。”
董桐如临大赦,道:“是。”
萧狄提着灯,带头往下走,走出两步,返过身,沉默地向江素羽递出一只手。
江素羽盯着那只手看了半天,直到那只手往后缩了缩,她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那只手。
萧狄的掌心,出了汗。
他们走到地下,萧狄微微仰起头,对董桐道:“关上吧。”
董桐答应一声。
窖门关上时,发出一声钝重的声响。
不知为何,江素羽觉得萧狄似乎很厌恶那声响。在声音响起时,他很明显地皱了皱眉。
作者有话要说:金毛狄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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