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羽听见钱嬷嬷的口中说出“萧狄”两个字,又愣住了。
她呆了半晌,刚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从眼眶之中掉落下来。
钱嬷嬷见她如此,有些惊惶起来,靠到她身侧,解释般地道:“江小姐……江小姐,那秃驴四处查探,我们是知道的。但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真以为此事与小姐有关,突然发难。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我……我等也一时间措手不及。而且……而且那戒嗔和尚实在十分厉害,我们没有把握能从他手里抢下小姐。”
钱嬷嬷越说,江素羽越哭。
直至没出息地哭到哽咽,脸上眼泪鼻涕都混成了一团。
江素羽想找张帕子擦擦自己,结果却在怀里摸了个空,才想起来刚刚所有的随身之物都被那戒嗔和尚拿走了。
钱嬷嬷心里虽然十分焦虑,但见江素羽哭得伤心,一时间实在不好开口催促。
她见江素羽在怀里摸,很快便领会了江素羽的意图,于是默默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江素羽用那帕子擦净泪,擤了鼻涕,才勉强收敛住情绪。
她想说话,开口前先打了个嗝,道:“嗝……萧狄去……嗝……去哪里了?”
钱嬷嬷眼底浮起一丝为难之色,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道:“少爷这几天,应该也快赶回来了。江小姐,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那戒嗔和尚随时可能追来。”
她这话倒将江素羽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完全打消了下去。
那戒嗔和尚实在是个厉害角色,油盐不进、雷厉风行。
江素羽想起他那一手分筋错骨,就浑身难受。
她问:“现在……嗝……现在怎么办?”
钱嬷嬷道:“江小姐,我带你走快些。山中有我们的落脚处,你先去那里暂时歇息片刻。小姐还使得出轻功吗?”
江素羽感到体内的力量还汹涌澎湃,便点了点头。
钱嬷嬷伸出一只手来,道:“我们一起。”
有钱嬷嬷引领,加上身体里那股被强行催发的力量作用,江素羽体会到了飞翔的感觉。
大风拂过面颊,将她脸上的泪也吹干了。
钱嬷嬷带着她一路狂奔,来到了深山之处的一个道观。
道观院中,有一个中年的道士正在扫地。见钱嬷嬷领着江素羽进来,愣了愣。
钱嬷嬷道:“董……董道长,这位是江小姐,就是少爷提过的那位。”
她说一个“董”字,迟疑了一下,才接上“董道长”。
就像她初时提起萧狄,说一个“少”字后,停留一瞬,才接上“少爷”那样。
江素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但她只以为是钱嬷嬷年纪大了,使了轻功后喘不上气有些口吃,并未深想。
那中年道士听清楚了钱嬷嬷的话,将手里的笤帚放下,走到江素羽身前,欠身道:“小人董桐,听少爷提起过江小姐。”
他态度恭谨,却叫江素羽暗自生疑。
这董桐,莫非也是萧家的人?
萧家的人,为何会在华羽城外深山之中的道观里出现,做一副道士打扮?
倘若是萧狄留下来保护她的人,躲得这么深,又如何保护呢?
她十分疑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钱嬷嬷对董桐说:“迟北城的好友戒嗔在城中转悠了几日,却认定江小姐与此有关,突然发难,将当街小姐抓了回去,还曾对小姐用刑。我……我不是那和尚对手,无法强行插手,实在……实在不知如何反应。所幸,小姐自己跑出来了。”
董桐脸色微变,倒没斥责钱嬷嬷,只是看向江素羽,问道:“小姐受伤了吗?”
他语气急切,似乎十分关心似的。
江素羽心中一动,摇了一下头。
钱嬷嬷心里焦急,替她发声,答道:“是分筋错骨,小姐没有大碍。但那戒嗔和尚一路追出,小姐走得仓促,路上留了痕迹。我为了追小姐,也来不及将痕迹掩去。我追上小姐后,才注意小心掩饰行迹,将小姐送到这里。还请董……董道长定夺。”
江素羽倒不知道自己留了什么痕迹,更不知道刚刚钱嬷嬷牵着她“飞翔”时,竟有意掩饰过行迹。
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董桐皱眉。
他心里也有疑惑,但此时拦住戒嗔,显然是第一要务。
董桐说:“小姐先请随我来。”
他带着江素羽来到道观深处,直奔一间角落的屋子,敲门,边敲边喊:“周靳!周靳!”
这名字喊出来,江素羽心中“咯噔”一动,脸上表情微变。
周靳算不上是罕见的名字,这大概只是同名吧……
门开了。
周靳出现在门后。
此周靳,正是彼周靳——试剑山庄那个性情粗豪、直来直往的弟子。
她脑里浮起一个念头:这便是传说中的,活见鬼?
江素羽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钱嬷嬷身上。
钱嬷嬷扶住了她。
江素羽嘴唇哆嗦:“你……”
周靳见到江素羽出现在此处,初时也露出了颇为吃惊的表情,却又很快镇定下来。
他冲着江素羽微微欠身,客气地道:“江小姐,又见面了。”
江素羽惊疑不定:“你……你是人是鬼?”
周靳咧嘴一笑:“我是人。不小心吓着小姐了,还请小姐恕罪。”
江素羽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问题太多,脑子里各种念头交织,嗡嗡作响,吵得她要发疯。
董桐皱着眉将刚刚钱嬷嬷说的话,转述了一遍,而后道:“我现在跟钱嬷嬷一起去看看,倘那和尚没来,我们便赶紧将小姐过来时留下的痕迹处理了。倘若那和尚已经追来,我们便引开他。”
周靳听明白了,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照顾小姐。事不宜迟,你们快去。”
钱嬷嬷和董桐走了许久,江素羽还呆立在廊下,默自不动,目光直勾勾地停在周靳的脸上。
周靳倒是多少能体会她的心情。
他叹了口气,道:“江小姐,我无法同你解释什么。你有话,等少爷回来,请直接问他。”
江素羽只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动,也不语。
周靳不免又叹了口气,将语气放得更加轻柔,道:“小姐,少爷随时可能回来,不会叫你等太久。你先请进来坐一坐,我给你倒杯茶罢。”
他朝江素羽的方向走了一步。
江素羽退了一步,张了张口。
一口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溅上了周靳的衣服前襟和下半张脸上。
这一口血喷出后,江素羽仰面便倒。
周靳大惊失色,顾不得许多,冲过来将江素羽的身体接住了,拦腰抱起,冲进里间。
他将江素羽放到床上。江素羽方躺下来,口里又吐出血来。
周靳急道:“江小姐!你怎么了?你……”
江素羽眨了眨眼,而后闭上眼,头一歪。
这一下,将周靳骇得魂飞魄散。
他一手握住江素羽手腕探她内息,一手放到她鼻端探她鼻息。
江素羽的尚有呼吸,但内息上蹿下跳,紊乱至极,竟似走火入魔之兆。
周靳不敢迟疑,即刻便将内力递出,替她调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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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嗔摆脱了小琪的纠缠,追出长街,却已不见了江素羽的身影。
他抓住一个路人,问:“刚刚跑出来的那个女大夫,往哪里走了?”
路人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道:“好像……好像是往……往南走了。”
他其实没有看得太清楚那是不是女大夫。只是刚刚,有个鬼魅般的影子从他眼前掠了过去。那影子眨眼间,便不见了。
离开了华羽城,只有往南走是山区,方便隐匿藏身。刚刚江素羽第一趟跑出来,也是向南城门的方向跑的。
戒嗔提气追去。
轻功虽非他所长,但戒嗔修为深厚,此时全力奔跑起来,速度便快至惊世骇俗的程度。
但纵是戒嗔全力为之,这趟追逐,却不像上一趟那般顺畅。
他直到奔出了南城门,也没瞧见江素羽的踪影。
戒嗔在城门之外静立。眼前只有一条不甚宽阔的官道,在群山的夹缝之中绵延而去。
“阿弥陀佛。”
他兀自念了声佛,微微眯起眼,重新往前走。
沿路,他没忘记在所过处的树上留下标记。
这回,戒嗔放慢了速度,却将眼睛眯了起来,仔细勘察。
一番辛苦并未白费。戒嗔在大道入口附近转了一圈,终瞧出来,在一片本该无路的草丛之间,留下了被踩踏的痕迹。
顺着那痕迹往里走了一阵后,戒嗔找到了一小片被锐利的荆棘带落的衣料。
那衣料是粉红的颜色。
江素羽今日穿的,正是一身粉衣红裙。
戒嗔将那片衣料捻起,收进袖中。
他焦灼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江素羽虽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内力大增,竟打开他跑掉了,但她慌不择路,似乎也没什么逃亡的经验,倒是不妨事。
跑得越快,力气也消耗得越快。只要循着痕迹找过去,一旦找到了,江素羽应当不会剩下抵抗之力。
戒嗔走得不快,且每一步都踏得十分戒备。
走着走着,江素羽的留下的痕迹没了,风里却隐隐有人声传来。
戒嗔闭上眼,仔细捕捉那人声的来向。
再睁眼时,他整个人腾空而起,朝着有人的地方掠去。
他这一下,正所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几个起落之间,便追上了刚刚交谈的两人。
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董桐和钱嬷嬷。
他来得太快,落地时停在两人的前方,挡住去路。
戒嗔看清钱嬷嬷的脸孔,瞳孔微微收缩。
戒嗔道:“阿弥陀佛。花街中的老妇,为何会出现在这深山之中?小僧想听一个合理的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众人:金毛狄,小姐吐血了,你说怎么搞吧。搓衣板、键盘、榴莲壳来一套齐活的?
金毛狄:……我死三回够不够?我现在很难受,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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