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羽被戒嗔带回了医馆。
大门合上以后,医馆里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仔细听去,女子尖利的嘶叫声中,还夹杂着哭音和骂声。
“嘤嘤嘤……你这个臭和尚……疼疼疼疼疼……”
“呀呀呀……大和尚,不不不,戒嗔师父,你先冷静,有话好好说……”
“嗯嗯嗯……我没什么好说的……我冤枉啊……”
“嗷嗷嗷……秃驴!倘若我的影卫真的在,他早来了,还能容你对我做这样过分的事情!”
“啊啊啊……我学医这么多年,这双手救人无数,你今日若毁了我,以后我再救不了人,你就是在造杀孽!”
“呜呜呜……迟庄主对我那样好,眼下他尸骨未凉,你便这样对我,有你这样的好朋友么!”
江素羽带着哭腔的骂骂咧咧之声,带着女子独有的尖利,隔着老远便能听见。
戒嗔的声音反而没有传出。
站在墙角的蔡继林正偷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原来,是刚刚江素羽在大街上被抓走的事情,传到了楚家。
得了消息的小琪,马上从楚家跑了回来。
后面还跟着楚跃、章平等人。
小琪跑得最快,来到近前,听见屋内传出的江素羽的哀嚎声,脸色极其难看。
大门从里头栓住了。
小琪不由分说便攥起小拳头,“砰砰砰”地猛砸大门,口里说:“戒嗔师父,开门!开门哪!”
大堂里稍稍一静。
而后,门开了。戒嗔出现在门后。
小琪睁大眼,往大堂里瞧过去。
只见江素羽脸色苍白如纸、满脸是泪,无力地委顿于地。
小琪尖声地喊了一声“小姐”,拔脚就往里冲,被戒嗔一把拽住了胳膊。
戒嗔道:“阿弥陀佛。小琪姑娘,此女极有可能是害死迟庄主和试剑山庄上下百余口的罪魁祸首,我正要审问于她,你且勿要靠近!”
小琪僵住:“这……这不可能!”
戒嗔道:“所有线索,都指向她,小琪姑娘,你且冷静想想吧。刚刚我与她对质,她答不上话,掉头便跑。倘非心虚,何至如此?”
江素羽方受了片刻的分筋错骨之刑,本已被折磨得有些精神恍惚。
但此时听戒嗔这样说,虽然没什么力气了,还是忍不住骂道:“你这秃驴!你要滥用私刑、屈打成招,我不跑,难道要坐以待毙?”
楚跃来得慢一些,但这时候也赶到了,将戒嗔和江素羽的对话听在了耳中。
江素羽毕竟救过他的命。
楚跃想了想,道:“戒嗔师父,江大夫她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这……这中间或许有什么误会。”
戒嗔道:“救人的手,未必不会杀人。有没有误会,还得仔细问过了才知道。为了超度试剑山庄百余条冤魂,少不得要用上些非常手段。楚公子,此事我自有计较,你便不要插手了。”
楚跃迟疑,道:“但……”
戒嗔截断了他:“阿弥陀佛。楚公子,试剑山庄的血债,你担待不起。你若无确证为她辩护,便请不要阻挠小僧问话。”
他语气严厉,不怒自威。
楚跃怔住,咬住唇,再说不出话来。
那一头,小琪哭出了声,“扑通”跪地,揪住戒嗔青色僧衣的衣摆。
小琪道:“戒嗔师父,不,戒嗔大师,我与江小姐这几个月朝夕相处,她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人。她不会害庄主,不会害庄里的人。”
戒嗔举掌,轻念一句:“阿弥陀佛。小琪姑娘,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并非空穴来风。刚刚大家对质时,你也在场,该听到的也都听到了。”
小琪摇着头哭,道:“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戒嗔见她说不通,不愿与她过多纠缠,便轻轻一拉衣摆,暗暗递出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
小琪便被他拂开了。楚跃在侧,见小琪被戒嗔拂倒在地,赶紧过去搀她。
戒嗔道:“阿弥陀佛,各位请回吧。我尚有话要问江大夫。”
他想要重新关上大门。身后,忽然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大和尚。”
是江素羽的声音。戒嗔皱眉,转身,看向大堂中委顿于地的少女。
戒嗔道:“江大夫,你可是有话要说?”
江素羽脸色惨白,流出的汗水积少成多,一滴滴地顺着下颔淌落。
她的状况看起来很糟糕,但眼眸却锐利清亮,直直地看进戒嗔的眼底里去:“是,我有话要说。”
戒嗔举掌,看定她,缓缓道:“阿弥陀佛。那你便请说吧。”
江素羽以手撑地,慢慢站起身来,走到戒嗔前去。
她说:“此事,不是我所为。”
戒嗔见她仍是说这一句,眼底露出些厌烦的表情。
他伸出手,便要抓江素羽。
江素羽闪身,避开,抬掌,打在了戒嗔的肩头。
她这一下的动作,快得惊人。而那击在戒嗔肩头的一掌,亦裹挟了雷霆之势,生生将戒嗔往后推了数步,甚至挫伤了他肩胛一块的血肉,打乱了他的气息。
戒嗔方才便与她交过手,自知她有几斤几两。
孰料此刻江素羽竟似变了个人一般,动作迅疾、力道迫人。
这一下江素羽突然发难,戒嗔猝不及防,竟被她生生逼退,直退到墙边,才勉强借力停下。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戒嗔惊疑不定。
那头,江素羽已穿门而过,再度逃逸。
戒嗔深吸一口气,拔足便追。
江素羽此去,比前一次快了许多。戒嗔心头着急,却不料刚迈出门去,衣襟却被小琪一把扯住。
戒嗔身形一滞,侧头看她一眼,语气已不似刚刚那般平静。
他嘴唇微张,两个字成句,却满满都是焦躁:“放手!”
小琪满脸是泪,眼底有畏惧,但却咬着牙,没有放手。
戒嗔暗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拽动衣摆。
小琪往后摔倒,但手却仍没松。
戒嗔暗叹一句。
他不愿真的伤到小琪这无辜小婢,但又必须去追江素羽。
戒嗔想了想,伸出两手,将小琪拽住的那片衣襟,奋力撕落。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时,戒嗔的人已经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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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素羽全力飞奔。
她这辈子,第一次跑得这样快。
耳边风声呼啸,竟似喧闹得叫人难以忍受,却又似热闹得叫人兴奋不堪。
萧狄他武艺那样高,为她在漫山遍野寻兔子的时候,是否也有如她此时一样的感触。
阴差阳错,她竟有机会见识他眼里的世界,这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
江素羽思绪混乱,泪水却不知何时,不知不觉地,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她……好想他。
那么长的时间里,萧狄一直安静地守候在她身侧。
随时随地,只要她需要,他会做任何事。
字面意义上的,任何事。
在陪她出门采药,遇到危险时,他总会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哪怕是要死了,他也要护她到最后一刻。
更不必说,哪怕她刻意为难,非要笨拙如他,去说甜言蜜语,他也会努力去说;哪怕荒诞得,在漫漫路途中,找他要一只兔子,他也会去认真地找……
谁能受得了如此静默而温柔的渗透。
江素羽早已习惯身边有萧狄在。
习惯跌倒时有他来扶,习惯寂寞时有他相伴,习惯快乐时与他分享,习惯伤感时有他安慰。
他总是在那里。
仿佛已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
但他,现在不在了。
江素羽想,萧狄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才会在她遇到这样的困难时,没有出现。
他一定也十分为难。一定有很大的苦衷。
江素羽脑子里这样想着,心里却觉得又委屈又痛苦。
泪水,控制不住地不断自她眼眶掉落出来。
一定是那药的缘故。
一定是因为那药,她才会情绪这么激动,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因为担心试剑山庄的仇家会连她也不放过,这段时间,江素羽一直小心谨慎。
防身的匕首和药,从不离身。
除此之外,江素羽还在后槽牙的地方,埋了一颗裹了外壳的药。
当然,她不是什么执行任务的死士,那药也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那是一颗,能够短时间内,极大激发身体潜能的药物。
萧狄所练邪术,靠的是蛊。她此时提升武力,靠的是药。
这本是为了应对极端情况,留下的后招。
未料到,竟在这样的情况下,派上了用场。
起先,江素羽并不想用。
无他,这药虽能短时间内极大地提高武力,但药效褪去后,反噬的力量,也十分可怕,因此若非情况实在紧急,她是不会用的。
更何况,江素羽一则对戒嗔观感不错,觉得他不是心狠手辣、不讲道理的人。二则,江素羽总隐隐觉得,萧狄留下两具尸体消失无踪后,纵然不再现身,也总归会在暗处照应她。
——然而,现实情况将江素羽的脸打得啪啪响。
在戒嗔开始对她用分筋错骨之刑的时候,她便将药咬破了。
只是那药生效,总归需要些时间。
直到方才,她才终攒够气力,击退戒嗔,伺机逃窜。
江素羽不敢回头。
在药效褪去之前,她需得逃得尽可能远。
倘若再被抓到,那可就真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这一回,她总算顺顺畅畅地跑出了南城门,跑进了群山之中。
有了山林的掩护,江素羽稍稍安心了些。
她在一株大树下,第一次停了下来,稍作喘息。
谁知,刚刚停下,耳侧便传来一个声音:“江大夫!江小姐!”
江素羽一时间吓得魂飞魄散,正准备继续跑路,那声音又道:“小姐别跑!我是‘海棠楼’的钱嬷嬷,我是来帮你的!”
说时迟,那时快。江素羽迟疑间,只见一个人影腾空而来,速度极快,身姿曼妙,竟似一只飞翔的鸟儿。
这是何等的轻功!
江素羽不由地睁大了眼睛。
钱嬷嬷落在她身前,一头银发被风吹得十分凌乱,额间有些许汗水,在日光之下隐隐反光。
她落在江素羽身前,道:“我的江小姐!你怎忽然间跑得那么快,连我都差点跟丢了你!”
江素羽没回答,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在青楼做杂务的、耳朵不太好使的老嬷嬷,通常不太可能有这么漂亮的轻功。
钱嬷嬷苦笑。
她说:“江小姐,我是少……少爷的人。少……少爷临走之前交代,要我等保护小姐的安全。只是方才那秃驴突然发难,我等也不好贸然出手,叫小姐受委屈了。”
钱嬷嬷没说的是,那人的原话是,务要护江素羽毫发无伤。
而今,江素羽却已被戒嗔狠狠整治了一番,不知那人回来后,会否降罪于他们。
江素羽听她这样讲,又睁大了眼:“你说的少爷,是谁?”
钱嬷嬷愣了愣,道:“……是萧狄少爷,小姐的影卫。”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哼,狗男人,没有你,我自己也可以!(嘴硬着流下想撩汉的泪水.GIF)
金毛狄:QAQ,小姐你看看我,我是你亲狗子啊!你没我可以,我没你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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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温尔尔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