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嗔神情冷峻,不再继续说迟北城之死,而是淡淡道:“那两名弟子也好,后来死的一整个山庄的人也罢,都是在没有进行有效抵抗的情况下便被人害了。正面交锋,不至于如此。唯有背后暗算,方有可能。而纵然是背后暗算,要做到如此完美,我想,说不定是有内鬼从中作祟。而这个内鬼,可能不仅熟悉山庄的情况,还擅长用毒,能够杀人于无形。”
他讲得够明白了。
事到如今,既熟悉山庄情况,又擅长用毒的,并且还活着的人……
除了她江素羽,还有谁呢?
江素羽忍无可忍,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道:“说了半天,这不都只是你的猜测么?证据呢!你查了这么些天,就只能弄出这么个捕风捉影的结论么?退一万步讲,纵然如你所说,有内鬼、会用毒,你又何以断定那人是我!说不定那内鬼,早就跑得远远的了!这试剑山庄烧得片瓦不存,逝者的尸身粘连、变形、烧化,根本数不清具体数目,便是少了几个人,谁又能知道!”
戒嗔见她发作,面上表情丝毫未变,只紧紧地盯着她的动作,似是在防备着她作出任何可疑举动。
戒嗔道:“我听说,你已准备关了医馆,一走了之。是事情办完了,准备脚底抹油了?”
江素羽心底涌上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她揉了揉眉心,一屁股又坐了回去。
江素羽连句“戒嗔师父”也不想叫了,只道:“大和尚,你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一个外乡来的女子,没了迟庄主和试剑山庄做靠山,在这举目无亲的华羽城,当真能够顺顺当当地继续做生意吗?刚刚你没来前,那蔡继林便已上门,想要趁火打劫。我当时开这医馆,也不过是闹着玩玩,顺便做些药物赠给迟庄主。而今他人都不在了,我这生意又不是非做不可,还一定得要我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来,与蔡继林那些无耻小人争个长短么?”
开玩笑,她离家远走,完全是为了找萧狄,顺便看看一路的山水人情,才不是立了雄心壮志,要一个人打拼出一片天地、成为一代女名医什么的。
——想想都好麻烦。
她身后早有一个江家庄等着她日后回去撑大梁,她哪还有那等心思去自立门户。完全没必要。
在江家庄,一年到头,江素羽也没真歇过几天,不是在跟着老爹一起治病救人,就是在捣鼓药物。好容易得了闲,还要去练武功。
最开心时,便是带着萧狄外出采药的时候。
可以跟他独处,完全不必顾忌主仆之别,在山河之间无忧无虑地嬉闹。
没错,她根本不想搞什么医馆,就是想把萧狄找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开开心心地,玩一阵。
实在是因为她孤立无援,萧狄身后的萧家又实在高深莫测,所以江素羽才想着借助迟北城的力量来调查萧狄的事。
若非为此,她压根儿就不会来这华羽城,更不至于开了这个遮人耳目的医馆。
戒嗔深深地看着她,先说了句意味不明的“阿弥陀佛”,而后才缓缓地道:“姑且当你所说的,都是真的。就当内鬼另有其人,你不再经营医馆只是顺应形势,迟庄主之死也与你无关。那么,那影卫的事,你又如何解释?”
江素羽的眼皮猛地一跳。
她强自镇定,道:“什么怎么解释?他自己不见了,迟庄主都找不到,我还能找得到么?”
戒嗔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是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之色,道:“迟庄主想必,十分倾慕于你。色令智昏,纵是他那样的人,也未能幸免。”
江素羽被他气笑了:“怎么,你不仅要污蔑我,现在连迟庄主都连带着一起骂上了?”
戒嗔道:“若非如此,早在那两名弟子遇害之时,他便不会头脑发昏,一味地回护于你。且不论你是否有罪,但嫌疑是无法摆脱的。迟庄主要不是被你迷了心智,怎会就那么轻易便把你放过了?”
江素羽:“他没有轻易放过我!我两个月都没有踏出过院门!”
戒嗔:“他扣着你,本该细细审问你,但他没有。事情没查清,就因为你救了个突发心疾的弟子,你就变成了人人敬仰的神医,开始在庄中随意走动了。我看他扣着你,根本不是怀疑你,而是在保护着你。这不是色令智昏,又是什么?”
这……
江素羽一时语塞。
那件事后,迟北城虽也旁敲侧击地盘问过她几次,但确实不曾真正为难过她,对她极力回护。
而这份回护,是否确实出于爱慕之心,她也难以判断。
戒嗔盯视着江素羽,道:“我听小琪他们证言,你曾与迟庄主说过,那影卫是你从家里带出来的人,自幼同你一起长大。”
江素羽道:“那又如何?”
戒嗔淡淡道:“也不如何。只是,你从家里出来,山迢水远,却只带了这一个人,你们之间,想必十分亲厚。”
江素羽拼命控制住不安的情绪,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戒嗔笑了笑。
他笑得让江素羽毛骨悚然。
戒嗔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很多种让人开口讲真话的办法。你那影卫是不是真的抛下你自己跑了,我也不知道,但我至少可以试试看,看你若出了事,他会不会来救你。这些事,迟庄主在那影卫跑了之后,便该做了。”
江素羽看着戒嗔,心里想着,可怕,真可怕。
他们这些磊落君子,连威胁起人来,都不屑于旁敲侧击,而是直来直往。
戒嗔只差没把“严刑逼供、引蛇出洞”写脸上了。
她是真笑不出来了,连声音都有些哆嗦:“大和尚……不不,戒嗔师父,你既然跟迟庄主是好友,想必也是以正道自居的人士。既是正道豪杰,又怎能用这些雷霆手段,对付我一个小女子呢?”
戒嗔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鄙夷。
“江大夫说笑了,小女子这话,当个玩笑讲讲也便罢了。我便不说你这高明的医术,有多少男大夫都难望项背,就说你遇事之冷静、行事之果决,我所见的人中,能比得上你的,也没有几个。如你这样的人,此时来装楚楚可怜,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江素羽:“……”
好厉害的大和尚,一点面子也不给。
她伸出手摸了摸鼻子:“你是在夸我,还是在暗示些什么?”
戒嗔举了举掌,眼底的鄙夷淡褪,恢复了那副过分平静的样子:“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不过,你既然是这样的人,倘若当真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推动,我倒不会觉得太意外。”
江素羽:“……”
戒嗔道:“江大夫,你可还有话要说?此时说了,尚可免去皮肉之苦。”
江素羽:“……”
大事不好,大事不妙,大事呱呱叫了。
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然不是弱女子,可也断受不起严刑拷打。
江素羽从袖子里摸了个小小的蜡丸出来,捏破,摔手。
一股带着异味的粉末在空中炸开,袭向戒嗔。
戒嗔知道她通晓毒理,早就防着她这一手。见她发难,他并不敢大意,往后疾退,拉开距离,同时屏住呼吸。
江素羽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弹丸一样从椅子上弹起身来,越过戒嗔,冲到门后,拉开门就跑。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江素羽不免使出浑身解数。
在江家庄中,江映月虽一直宠着她,但对她的功课一向要求十分严格。
不过,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江素羽成了名医术高明的大夫,也同时成了个武艺蹩脚的半吊子。
不得不说,尽管是个半吊子,此时她提起全力、拔足狂奔,将所习的粗浅轻功发挥得淋漓尽致。倒也……跑得挺快的。
她竟一路跑出了长街,逼近了南城门。
出了城门,便是大山。
往深山老林里一冲,便如游鱼入江、潜龙入海……
江素羽想得挺好的。
结果——
“阿弥陀佛。”
令她头皮发麻的念佛声响起。
“阿”字响起时,那声音似乎还挺远的。
及至“佛”字响起,江素羽只觉得那声音已近在耳侧。
一股力量从身后袭来。江素羽脚下一轻。
——是戒嗔拎住她的衣领,将她直接提了起来。
就像提了只小鸡一样。
江素羽:“……”
奇耻大辱,莫过于此。
江素羽又悄悄地将手往怀里探去。
戒嗔眼疾手快,轻飘飘地捉住了她右手腕。
江素羽的身体被他放下了。
下一刻,戒嗔将一股霸道强势的力量,递进她的脉门。
剧痛袭来,江素羽无法自控地发出了一声尖叫,眼泪旋即也掉了出来。
好疼。
太疼了。
分筋错骨,原来是这般滋味。
那时候,萧狄如何竟能一言不发地忍了呢?
她叫的声音又尖利又凄惨。
戒嗔皱了皱眉,眼底又浮现出了鄙夷之色。
他将分筋错骨的力道卸了,却仍牢牢控着她右臂脉门。
戒嗔用另一只手,在江素羽身上来回摸了一遍,将她身上藏着的几个小瓶子,一个荷包,一把匕首,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尽数翻了出来,收进自己的怀中。
江素羽被他如此来回折腾,羞怒交加,忍不住骂道:“大和尚,你也忒不要脸了!大庭广众,你在我身上乱摸什么!”
戒嗔神色淡定,不动如山:“你不妨叫得更大声些,我正要看看,谁会来救你。”
江素羽:“……”
这个出家人,有点狠。
是呀,谁会来救她?
萧狄?爹爹?
……都不在。爹爹肯定是不在的,萧狄若是在的话,早该出来了。
……好吧。这就有点尴尬了。
江素羽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
要好好思考,怎么做,才能……在被吊打的时候显得比较有尊严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小姐:臭阿狄,竟然真的不在,你这影卫干的什么工作?扣钱!
金毛狄:小姐,我在路上跑着的,狗腿都快跑断了。你可千万挺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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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掉的感谢
谢谢微微前天给我的地雷~忘记感谢了
谢谢bbjxwqllss之前给我的营养液~才知道在哪看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