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阿斯塔带德蒙参观深航号。

深航舰队是一支特遣舰队,平时干探索新行星、开矿找资源的活儿。

这可是个苦差事,漂洋在穷乡僻壤,远离繁华的星球,乏味枯燥缺少晋升机会,危险性也很大。

所以当刚晋升准将的阿斯塔主动要求调职深航舰队时,没有虫能理解他。

只有阿斯塔清楚,自己是在躲避以诺,能拖多久就多久。

深航舰队的旗舰深航号是一艘旧制巡洋舰。

当年才产出时算得上精尖,现在却有些落伍了。

但再怎么落伍,也是一个庞然大物,足够让德蒙震撼。

他跟随阿斯塔行走在铁骨钢铸的巨舰中,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

活像只刚被允许处去玩耍的小猫崽子,看什么都新鲜。

即便能通过精神桥梁和德蒙沟通交流,阿斯塔还是鼓励他多开口说话,好为翻译升级搜集更多数据。

德蒙就这么脑子里回应一句,嘴巴里头再用翡茵语念一遍。

他的语音同步收录给临时组建的技术团队,由后者马不停蹄的进行分析整理。

参观路线是阿斯塔设计好的,正好能转回居住区。

可阿斯塔高估了亚成年雄子的身体素质,回程路上,兴奋感褪去的德蒙明显开始疲惫。

阿斯塔感官敏锐,第一时间察觉德蒙脚步变得虚浮,呼吸频率加速。

立刻停下来问德蒙:“哪里不舒服吗?我送你去医疗室。”

德蒙摇头:“没什么。”他只是有些累。

从前生活再辛苦都能咬牙挺住,现在不过走了些路,就觉得累到走不动。

太娇气了。他在内心责怪自己,全然忘了自己还处在极不稳定的蜕变期。

德蒙试图证明自己还可以坚持,迈步向前,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了大马趴。

幸亏阿斯塔反应快,一把把他捞进怀里,才避免了和地板的亲密接触。

紧接着,阿斯塔一声不吭,直接把德蒙打横抱了起来。

德蒙:“!!!”

他下意识的搂住了阿斯塔的脖子。

军雌有力的臂膀托着他的膝窝和后背,往医疗室方向去。

德蒙慌忙解释:“我只是有些累,休息一下就好。”

阿斯塔果断道:“那就在我怀里休息。”

说话间金发雌虫已经大踏步向前,还把德蒙的脑袋又往里搂了搂。

德蒙发现,自己的新朋友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好说话。

比如涉及到他健康的时候。

但,被重视的感觉……

还挺好的。

检查结果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脱力。

琼斯医官却把阿斯塔责备了一通,没有看顾好德蒙,让他体力耗光。

阿斯塔没有反驳的意思,就那么站着被老医官训。

德蒙有些无措,他看看阿斯塔,又看看琼斯,完全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直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才隐隐猜测到什么。

他有心解释劝和,但阿斯塔直接切断了精神联系。

德蒙瞟见了角落里的净水器。

中午时候他亲眼见过阿斯塔是怎么取饮用水的。

他接了杯温水,走上前递给还在愤怒喋喋不休的琼斯。

琼斯医官愣住了,声音戛然而止。

德蒙举着杯子,用生涩的通用语说:“对,不起。”

这是他和阿斯塔学到的单词之一。

德蒙见琼斯不动,又把水杯举高了点,这次说的是:“谢谢。”

这个词就很流利了,毕竟对着军雌们说过好多遍。

琼斯终于接过水杯。

德蒙冲他微笑,然后哒哒哒跑回阿斯塔身边,想了一会儿,说:

“阿斯塔,好的。”

然后像个求夸奖求糖吃的孩子一样,抬头看阿斯塔。

阿斯塔严肃的表情已经绷不住了,他的眼睛里染上笑意,抬手碰了碰德蒙脑袋后头的小尾巴。

手感真好。

德蒙:乖乖给摸.jpg

他们互动得很开心,而老医官看德蒙的眼神却有些复杂。

多好的孩子啊。

如果自己当年的小雄子还在,也该像德蒙这么大了。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候已经没了水雾,又恢复了往日深航号大魔王的风采。

琼斯一脸的嫌弃:“快走吧,我还要做实验。”

阿斯塔立刻又要抱德蒙,德蒙这次学机灵了,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比划出一个大大的叉。

拒绝合作。

阿斯塔只好又搭建精神桥梁:“德蒙,你的身体很虚弱,要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德蒙还是摇头,被抱着走真的很丢脸。

阿斯塔退而求其次:“我背你回去。”

好吧,双方各让一步,协议达成。

阿斯塔矮下身,让德蒙趴在自己背上,确定托稳后和琼斯告别。

阿斯塔的肩膀宽厚又结实。

德蒙环住他的脖子,胸膛贴着他的后背,觉得满足极了。

他用翡茵语在阿斯塔耳边说:

“谢谢你,阿斯塔。等我长大了,也会在你劳累的时候背着你的。”

阿斯塔疑惑问他:“你在说什么?”

德蒙把头埋在他颈窝,嘴角上扬:“不,没什么。”

阿斯塔也就没再追问。

把德蒙送回房间,确认他乖乖躺下,阿斯塔才回到自己的套房里。

他不喜好奢华,屋子里摆设很简单,今天的氛围总却让阿斯塔有些不适应。

思考后,他发现唯一的变数就是德蒙。

才相处了不到一天,阿斯塔却已经习惯了有这孩子陪伴。

可自己又能留他多久呢?他始终要离开的。

阿斯塔无声叹息。

自己只会是德蒙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注定没有未来的过客。

一想到这,阿斯塔心里就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他破天荒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酒,启开盖子倒进高脚杯里。

酒液在杯中翻滚、摇晃,映照出阿斯塔略显苦闷的脸。

他一饮而尽,辛辣的刺激从舌尖顺着喉咙混入胃里,身体似乎也暖了起来。

希望今晚能有好的睡眠,他想。

但这终究是奢望。

阿斯塔又回到了临刑前的那天晚上。

他的双手双脚扣上抑制环,沉默坐在囚牢中。

狱警送来丰盛的餐点已经凉了,孤零零放在脚边。

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给被判死刑的罪虫吃一顿好的,这是传统。

阿斯塔不会为以诺的死而向虫神忏悔,又或者摇尾乞怜求法庭宽大处理自己。

阿斯塔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他突然轻笑起来,却扯动腹部伤口,又虚弱的咳嗽喘息了十几下。

或许自己是唯一一个认为以诺罪有应得的虫。

雌虫杀死雄虫,这还是虫族历史上的首例,连个量刑标准都没有。

雄虫们义愤填膺,要求割下他的头颅,泡在营养仓里流放宇宙,让他在恐惧中漂流一生。

雌虫们也觉得不可思议,竟然有雌虫会违反天性对雄虫动手?

外界的舆论阿斯塔并不太清楚。

他的教授曾来看望他,他们久久无言,最后教授说:“我会尽力让你走的快一点。”

阿斯塔说:“谢谢您,不必了。”

教授长叹一声,转身离去,再也没来过。

终于到了天亮,阿斯塔被狱警架起,带去行刑室。

他被捆绑在刑椅上,平静看着狱警把他牢牢困住。

针头扎进皮肤,推射药剂。

阿斯塔浑身的肌肉都在痉挛,他张大嘴渴望呼吸,却什么也吸不进去。

心脏炸裂开恐怖的痛感。

短短几秒,仿佛有一世纪那么久。

他不再动了。

阿斯塔猛得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