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蒙是被饥饿感催醒的。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在藏身的岩洞里。
平滑的银白色天花板率先映入眼帘。
德蒙从小被父母抛弃,四处颠沛流离,他所见过最恢宏的建筑就是都城大教堂。
也正因为一时好奇跟随人群来到教堂,他才会被教廷的人认出魔族身份,一路追杀。
但教堂里也不会奢侈到用金属来建设房屋吊顶。
然后,无阻的视野让德蒙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面具不在脸上。
他猛地坐起身,伸手碰触脸颊,摸到的果然是柔软肌肤,而非戴了十几年的铜面具。
德蒙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摘面具了。
从他第一次被人类尖叫着投掷石块起,德蒙就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即使他不像纯血深渊恶魔那样有着非人的特征,譬如诡异的肢体、尖角、尾巴。
但皮肤上的魔纹昭示了德蒙的魔族血统。
弯曲纹路从两鬓延伸到额角,与眉毛相接。
手背、手指、脚踝,也缠绕着一样繁杂的花纹。
包括他的指甲,天生就是邪恶的黑色。
翡茵大陆的所有种族,都不会染黑色文身,不会涂黑色甲油。
至高神厌憎黑色,黑色代表不详,代表灾厄。
德蒙为自己打造铜面具,缝制长手套,自佩戴上那天起就不曾摘下。
他谎称自己是在山火中烧伤了皮肤的人类,艰难求生。
捡垃圾,做杂工,不得已就乞讨。
最后他被一名盲人诗人收做徒弟,学习音律、诗歌,终于有了一技之长。
师父病逝世,他拿起恩师的弦琴和钵盂。
一路弹琴吟游,歌颂神明,传唱大陆上各种的奇闻异事。
凭借灵巧的十指与歌喉,总能换口饭吃。
直到教廷牧师认出了他的恶魔身份,登时天崩地裂,美好生活不复过去。
德蒙一路逃亡到禁林深处,又累又饿跌落悬崖。
然后就来到了这个有着两轮太阳的世界。
这个位面似乎只有德蒙一个智慧生物,一年春夏两季,气候炎热。
但对无处容身的德蒙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他削制木板,搭建房屋,打制家具,把日子经营得尽量舒适自在。
渴了有清列的山泉水喝,饿了摘食果子、捕猎小动物。
这边没有大型猛兽,有毒植物也寥寥。
德蒙凭借恶魔强悍的身体素质,极快的适应下来。
某个清晨,德蒙感受到了天空的异动。
先是振聋发聩的连绵巨响,然后有某种类似船舰的庞大机械体,遮天蔽日停驻在天际。
没过多久,无数相对小型的飞行器从天空巨舰上降落。
一队队佩戴‘至高十字‘徽章的‘教廷信徒‘迅速在星球上扎营筑寨。
他们身体强悍不下魔族,手持足够毁灭山川的可怕武器。
德蒙卷起铺盖,第一时间仓皇离开居所,寻找地方躲藏。
他怕极了,更糟糕的是,他能感受到成年前的第一波蜕变期的到来。
幼年深渊恶魔成年需要一段漫长的蜕变,期间会变得脆弱敏感,身体衰退。
而只要熬过去,德蒙就能获得更多的天赋能力保护自己。
德蒙压制心头的恐慌,咬牙忍耐,可旱季突然的提前到来了。
干旱和高温击垮了德蒙。
他只是想活下去,为什么就这么难?
陷入昏迷前,德蒙想着。
如果死掉,下辈子又会成为什么呢?
只要能光明正大的行走在阳光下,做猫狗,做虫蚁,都可以。
德蒙有些怔愣,他活下来了啊。
是谁把自己带出了岩洞?
是谁……救了自己?
德蒙放下手,手指碰到了某个物体。
他低头,发现居然是逃跑时没有带走的木雕。
德蒙瞪大眼睛,他忙将木雕举起查看。
这尊雕像,是他想象中的自己。
面具戴的久了,他就越发不敢摘下。
即便来到这里。
他感念这个世界的恩赐,以此为灵感谱曲,在月夜中拨动弦琴,放声歌唱赞美。
可德蒙并没有摘掉遮盖住有纹路上半张脸的面具。
他小时候对着溪流看过自己的脸,五官与人类没有差别,却多出了丑陋的魔纹。
德蒙为此感到羞愧和自卑。
如果自己余生都将生活在此,见不到其他有智慧可交流的生命……
德蒙害怕自己遗忘过去,决定将见过的各种生物雕刻下来。
他先拿自己练手,谁知雕刻到一半,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此刻失而复得,德蒙又惊又喜。
他用额头抵着木雕,细细感受。
这是德蒙的天赋之一,他能根据其他人遗留的各种痕迹,来复原那个人的形象。
痕迹越深,复原就越清晰。
帮他取回木雕的恩人,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德蒙闭上眼睛,那气息让他想到冰封的群山,白雪千里,河川结冻。
冰川啊,这可是德蒙最向往的地方。
他天性喜爱寒冷,一路在翡茵大陆穿行,目的地就是极北的雪域。
有个金发身影,挺拔高大。
他转过头,蓝眸冰冷,俊美堪比神明,傲然立在无垠雪原之上。
德蒙低喃祈祷,愿他的恩人一生喜乐,平安顺遂。
祈祷完毕,他珍重收好了木雕,从造型怪异的床上跳下。
足掌在地面踩稳,德蒙垂头就看到一双鞋子。
他的恩人已经为他更换了舒适的衣裳,德蒙从没穿过这么高级的衣料。
竟然还给他鞋子。
德蒙几乎要受宠若惊了。
翡茵大陆的吟游诗人,是没有资格穿鞋的。
来到这个世界后,虽然没了制约,但苦在不懂纺织,他只好用树叶包裹脚底。
德蒙小心翼翼捧起了它。
色彩是浅浅的蓝,像天空,那短毛触手柔软得又像云朵。
他心怀感恩套上鞋子,不大不小,完全合脚。
德蒙晕晕乎乎,几乎不会走路了。
恩人一定是个温柔高尚的存在。
德蒙再次确定。
等走到桌边,德蒙才真的适应了穿鞋走路的感觉。
桌子还是自己做的那张,和这栋金属房屋比,简直寒酸的不行。
德蒙有点脸红,感觉自己的渣渣手艺让整个屋子档次都下降了。
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温热的新鲜食物。
有些德蒙不太认得什么,试探着拿起一枚果子。
虽然不问自取很无礼,但德蒙真的忍不住了。
等见到恩人,再向他道歉吧。
吃掉甘美多汁的大果子,德蒙却觉得更饿了。
他摸摸肚子,视线落在了杯子里热气腾腾的乳白奶液上。
德蒙捧到嘴边,轻轻抿了口,眼睛猛的亮了!
他大口大口的贪婪吞咽,入口甜香无比,滋味浓郁,温暖从胃部扩散到全身。
从没有人这么温柔对待他,救了他的命,给他治疗。
让他睡舒服的床,给他衣服鞋子、美味食物。
德蒙哽咽着落下泪来。
监控室那头,阿斯塔看着奎亚之子狼吞虎咽,来不及呼吸,小脸儿都憋的红了。
他像是吞下了一块石头,胃里一个劲的下沉。
雄子这是饿了多久!
他有多久没吃过东西,没安稳休息!
见到雄子的眼泪,就连大大咧咧的里奥内尔少校也沉默了。
一片寂静中,阿斯塔深吸口气,对副官说:“雄子不懂通用语,尽快升级翻译器。”
副官果断应下。
奎亚之子足足吃空了半张桌子才停下。
那小肚子似乎都鼓起来了,脸上写满餍足。
他开始试着探索新的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