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村子在山脚,这里没有通高铁,没有公交车,没有像样的马路。
这已经是冬天了。
于广汉就坐在路边石头上,点着一支烟。
夜幕就要降临,突然乌鸦在头顶上飞过去,徘徊在村子上面,绕了一圈。
那边还有些晚霞的红晕,于广汉知道家家户户都在吃饭,不过没有炊烟。他是唯一一个出来坐的,脱离了乡民人惯常的行为模式,出来透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口气了。”于广汉挠着下巴上没有刮干净的胡茬,“你看那边,他们还不回来。”
他对着旁边地上竖着的一块木板说话,木板是一个废弃不要的公告牌子,上面黑漆剥落了,没再继续有用处。粉笔痕迹有擦不掉的前几个字,写着的是“各家孩子…”
这块木板不会说话。
于广汉就说:“那我不等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泥土抖抖索索落了全是。于广汉扭头看了一眼,他方才坐着的石头上是厚厚一层黄色的土,这么冷天也没有被冻硬实。
他俯身看过去。
倏而整个人陷落下去,成一抔黄土,扑簌簌落到石头上。
手里的烟头随之掉下来,落进结着霜的草丛之中,奄奄一息地稍微亮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夜就来了。
*
韶锦文终于呆够了,求封泉赶紧超度了他好去投胎。
他附身在封泉的铅笔头上,整日呆在封泉的文具盒里,便每天跟着封泉上下课、接受文化的熏陶,时不时还被迫充当智能字典,负责告诉封泉他不会的字、成语、英语单词,或者干脆封泉写不完的作业就塞给自己代劳。
就这样一直撑到了寒假。
韶锦文感觉自己再也不会对这人间有任何留恋了。
所以在封泉把那一堆寒假作业交给自己之前,韶锦文赶紧提出了想要去投胎的想法。
“您看,我现在在人间无牵无挂的,活着时候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这鬼也不好成家立业,所以我想……”
回家之后从书包里一沓一沓往外掏试卷的封泉闻言斜眼看他:
“想什么?想走了?”
韶锦文看着那些试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是。”
封泉道:“急什么,不多留几天?”
韶锦文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封泉可惜地咂咂嘴,“好吧。不过现在的人啊,都不怎么想生孩子,每天死亡人数又太多,投生名额供不应求呢。你要是下去可能还要排好久的队。”
韶锦文丝毫不为所动道:“没事,我不介意!”
封泉看一眼两大书包的作业,用依依不舍的目光看向韶锦文。
韶锦文:“我坚持我的想法!”
封泉:“……那好吧。”
送走韶锦文,正好接到梁兴城的一个电话:
“小封啊,听说你们放假了?”
封泉挑眉,“是啊,梁师叔找我,是又有什么好玩的了?”
“害,是之前的遗留问题。”梁兴城道,“还记不记得俩月前,星城集团举办了一个叫什么……‘寻找梦想来源地’的微’博活动?我还请了人家星城集团的经理吃饭,然后他们觉得咱们道观人形象不错,让我们参加他们投资的一期电视节目。前两天合同寄到咱们道观来了。”
封泉颇感兴趣道:“内容是什么?好玩儿吗?”
“应该挺好玩,还能免费旅游呢。反正我看这节目,就是邀请各行各业,体验各个职业的氛围,看着挺有趣。关键是能上电视啊!到时候节目上一宣传,那咱们长一观,还上过电视,小道士还长得俊,那不就肯定火了吗!”
封泉比较关系的是另一件事:“是去哪儿免费旅游?”
“这地方叫……陇北安丰。”梁兴城回答,“我百度了一下,是清净地方,虽然地方小,不怎么发达,但风景好啊。不要那些锣鼓喧天的,没有大商场和游乐园,咱们能爬山逮鸟儿,也挺好玩儿不是。”
封泉听到安丰这个名字,倒是愣了愣。
“那算我一个。”封泉说道,“正好打算去那里。”
“好嘞!”梁兴城语气兴奋,说道:“你来就行,你可是咱们道观的门面担当。兰湘也来,他说正好去采风。哎小封,你看到时候我用不用给你准备顶假发,长发飘飘,那才有仙气啊。”
封泉哭笑不得道:“应该不用,需要的话人家节目组应该有准备。”
又简单聊了几句,知道了出发时间,封泉便挂了电话。刚写了没一张试卷,尹从回来了。
刚刚下班。
没错,尹从宅在家里,在网上见识完了现代社会之后,终于决定了出去走一走,并且承担起了养家的工作,开始出去打工。
找工作这件事,尹从有一个十分艰难的历程。
最开始他是想要做司机。可他虽然学会了开车,却没有驾照。不过对于尹从来说,遇事绝不能畏缩不前,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没有条件便要创造条件。然后他很好地利用了网络,在某一个三无小网店里买了个出租车顶上那种LED流动广告牌,安在了车顶上。
而且第一天,竟然真的有人打了他的车。
乘客招了手,尹从便在他面前停下。对方刚要伸手开车门,尹从声音冷冷:
“坐后面。”
乘客挠挠头,“……哦。”
后座已经被尹从铺上了纯白的一次性隔离布,还有周密的脚垫,弄得车后座简直像是手术室。乘客拘束地看看车内,然后报了目的地。
车子启程了。
可能是因为尹从外在形象良好,看着不像是个坏人,乘客还能和开着这个外形奇特的出租车的尹从聊天:“小哥,您这车和其它出租车不太一样哈。”
尹从冷淡地点点头,随即想到对方是乘客,便认真想了一下,礼貌地回答了对方问题:
“这个车比较贵。”
“是啊。”乘客有些尴尬地笑笑,“我知道这个品牌的车,上百万了……”
尹从回“可能是”,然后认真地看着路。
行驶一会儿,乘客忍不住好奇道:“小哥,你这车……是按时间收费?”
尹从回头看他一眼,“出租车都是按距离收费的。”
乘客挠挠头,“哦。所以……小哥你是为什么开这么慢?”
尹从:“……谨慎驾驶。”
乘客连连点头,“对,对,小哥你说的有道理,安全重要嘛,哈。”
到了目的地,乘客小心翼翼地问尹从:“小哥……多少钱?”
车上没有计程器,尹从表情深沉地看着窗外半晌,“你觉得多少钱?”
乘客:“啊……啊?”
这是尹从这一天唯一一个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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