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暗花》这个片子里有很多的大雨、小雨的镜头,好像傅赐玉是偏爱这一般景色,

尤其是每次到剧情高潮的时候,肯定是出现的雨天。

也幸好现在是夏天,道具组准备的水也不会是非常冰凉的,其他的保暖准备也一应俱全,大致上不会出什么事的。

殷华对拍雨戏还是很期待的,而且这一场的难度系数不大。

惊鸿回到漆家随便休养了一阵后,在夜里独自出门,漫步在山城蜿蜒盘旋的山道上,碰到了路上形形色色的人。

全程都没有多少台词,考验的就是演员神情神态的拿捏了。这一段是以惊鸿的视角去看世界,可能会在后期处理下,转为更阴沉的色调。

在惊鸿眼里,这世界就是阴沉的雨天,见不得、也不想要去见到天日。

她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乱世结束,而这乱世结束之后,也未必是一番太平。

只能去不断适应,花上巨大的力气把自己身上不符合规矩的反骨棱角剔去,换上千篇一律的面孔才能堪堪有一席生存。

惊鸿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黎枫站在角落里,相较之之前的两手空空,今天拿了条毯子还有件长袖的外套,等会肯定都是用得上的。

只是……她四下张望了下,以为是天太黑了自己眼神不好,可再三确认过的确没看到傅赐玉的身影。

她家老板要拍戏了,然后傅导不在吗?

和黎枫抱着相同疑问的还有谢光。

“你怎么在这边?”他不满地看着傅赐玉双腿交叠坐在屏幕前。

听到谢光的话,傅赐玉抬头蹙着眉,金边眼镜在黑夜里削弱了些光彩,“那我应该在哪里?”

“她是在另外一边拍戏吧。”

他们拍摄的进程是比较赶的,傅赐玉这个人追求的高效率和质量,同时有两组在拍摄也不奇怪。

总之就是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在剧组里太悠闲就是了。

谢光都能看到傅赐玉金边眼镜下浅浅的黑眼圈。巨大的接受影像的屏幕前铺满着各式各样的图纸,那些都是他亲手画的场景概念图。

傅赐玉没反驳,就是默认了。

谢光皱了皱眉,“那你怎么不去看着那边?”

“我为什么要去?”他反问道,随手抄起手边的用看似凌乱其实有条理线条的图纸,上面画着的是一个Y型路口。

谢光感觉自己就是鸡同鸭讲,正常人的思路不都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吗?既然傅赐玉对殷华有别样的情感,那不多得看着点?

“今天你们这边的戏份较起她的要重很多,我更应该在这里把关。”

“你就这么放心她?”谢光还是有些吃惊傅赐玉这样的说法的,从认识开始他好像就是谁都不信,只信自己的眼光和自我的判断,竟然还有人让他‘放心’的吗?

“不是放心。”傅赐玉摇摇头,否定了谢光的说法,“是相信。”

他对殷华有足够的信心。

谢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酸了满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就上场准备去了。

事实上虽然傅赐玉本人不在,但是王秋是在的。

在《暗花》剧组里举足轻重、权力最高的不是投资方,也不是制片人,而是傅赐玉和王秋,导演和编剧。

剧情的剧本是王秋写的,他是不会允许残次的片段影像出现在成片里的、有他在那边看着,傅赐玉也完全不用担心。

实际上也是这样的。

因为多多少少要淋雨,越羽给她上妆的时候就一直向她保证妆是一定一定不会花了的。

道具组准备的喷水机已经在就绪,从吊着威压的架子上开始提前渲染场面,让摄影师补拍一些背景的长镜头。

王秋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和蔼样,亲自给她递上道具的大伞,“如果有不舒服要即使说哦,我们尽量少拍几条过。”

“好。”殷华乖巧地应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王秋对她总是语重心长的长辈角度。明明有一张帅绝人寡的脸,肯定会有很多小女孩愿意追的。

等各单位准备好之后,就又正式开始一天勤勤恳恳的拍摄。

这场戏对天色是有一定的要求,天一定要够黑,黑到看不到星星和云彩,这样才能让雨景更加真实,所以开拍的时候已经十点多,要十一点了,等到收工大约也要到后半夜。

其实这样简单的特效并不是不能做,但也不是太难的构图,直接实地上实景拍出来的效果也会更好。

殷华走到开拍的位置,是一道长着爬山虎的小坡拱门下。

她撑起有着巨大伞骨的黑绸伞,让黑伞倚在她的右肩上,雨水不停拍打伞面溅起一圈一圈王冠似的水花,一串串地从伞面边缘飞下,偶尔一两滴还有幸的沾在了美人脚踝或是小腿上,造成旖旎的视觉效果。

摄影师蹲着弯下腰,把自己身体压低,就是为了拍到这样的画面。

因为主要都是慢镜头,所以殷华走得很慢。这一个场景又格外的长,完整地拍完要花了不少时间。

这条刚结束拍摄,殷华都还没走到棚子里就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下雨了!”

略诧异地从伞下探出头来,伸出皓臂感受了一下,是出现了比之前冰凉了许多的雨滴。

真不知道是能算不幸还是幸运。

王秋与几位摄影师稍微沟通过之后,决定既然人算不如天算,那就撤掉道具组,直接上实景拍摄。

要是比较挑剔的演员其实对剧组这样的安排会心生不满,毕竟自然因素肯定没有人为那么好控,精贵的身体要是出了点什么差池,经常是会拿来做文章的。

不过殷华显然是没有那个想法,也没那个胆子。

跟傅赐玉的剧组叫板?现在圈里哪有人有这个资格?痴人说梦。

只是这真枪实弹的雨落下来,周围的气温明显下降了一点,冷冽的寒气顺着旗袍露在外的小臂小腿不断蔓延,最后侵袭到全身。

本来这里也就靠山,午夜时分还会起风,掀起小范围内的风雨交加,打在肌肤上还是能感受到明显的寒意。

她向王秋示意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之后,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开始保一条的拍摄。

有过第一条的顺利进行,第二次的身后殷华明显就轻车熟路多了,细节的地方处理得更好,又有天时地利,整个长镜头下来王秋都想拍手叫绝。

他果然没看错人,小赐玉也没有。小殷华是真的有点水平的。

在镜头中里,只见惊鸿缓缓轻移手中黑伞。先是小巧的下颔,然后是红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一双比着黑夜风雨更加冷冽的眸子。

她踩着被雨水拼命冲刷的青石板路,无论是湿润的地面还是脚下带跟的鞋子都没让她的步伐有一丝紊乱。她迈着不急不慢的步子走下来,明明有着仙子一样的美貌,却带着漠然、不闻世事的超然。

走到岔路口有家还在营业的餐馆,门口猩红的灯笼随着风雨摇曳。店内群演们积极地招呼她,叫她进来坐坐,一人一嘴说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可淋不得一点雨。

再往前走,路过某高门大户家前,关着侧门的小巷深处有人不断拍打着木门扉,娇滴滴地喊着人给她来开门。惊鸿走到路口时顿了顿,恰好与她对视上,吓得那女人打了个哆嗦。

寒雨夜里撑着黑伞的美人,极容易让人想到些诡异的事。吓得那女人踏过经年未修的下水道,染上半身的脏污雨水。

迎面走来个穿着破旧蓑衣斗笠在街上的打更人,老人沧桑的脸庞下却发出了带有魄力的叫喊声。

只是一切一切都被她熟视无睹地略过,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空有着诱人的美貌,内里是个空壳。

如果是在上沪,此时的街上会是西洋路灯照亮着条条大道,衣香鬓影的女孩们在街上打着洋伞出入各色丰富的场所。而在山城,这处还未被西方文化浸透的地方,在夜间出行的人没有多少,有的,也只会打着灯笼摸黑出去一阵,就又返来了,没有那么多的地方去花天酒地。

直到脚停下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她来到的是解棠的院子外。

在屋子里等待许久的摄影组拿出摄影装备对准,自高而下的拍到身穿旗袍的美人白皙侧颜,她眼神比这雨夜还冷,漆黑之中却带了些茫然,勾的人心痒痒想问问她是为何在发愁。

“卡!好!小殷华可以收工啦!”

听到‘卡’的瞬间黎枫就像脱缰的野马,也没打伞,就想着能快点给殷华套件衣服。虽然是说傻子不会感冒,但是殷华可能距离傻子还有一点点的距离,说不定就因为这一点点,也没偶尔感个冒的。

殷华把伞转了个方向,巨伞很顺利就罩住了两人,嗔她道:“怎么不带把伞就过来?不怕着凉啊?”

“我穿得可比你这身要多得多。”黎枫一边老妈子碎碎念,手上动作也没停,将殷华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用毛巾擦过,又立马将外套给她披上,都没注意到自己半个身子在外淋了个透。

“枫枫对我真好。”殷华笑眯眯地说。

黎枫心里则默默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知道了她和傅导的事之后,她的心里总是有些意难平。

总觉得,的确上天对太多人不公平了。

她老板吧,不正经了点,行为做事奇怪了点,其他真没什么好让她槽的了。

她本人和殷华不同,她没有太大的志向,想着这样一天天下去也挺好。可她对殷华这样依旧心怀热血的人保持着的是尊敬。

黎枫替她举过沉甸甸有一定分量的大伞,和王秋确定过今天的拍摄是结束了可以回去了之后,扶着殷华就去换衣服卸妆了。

“我感觉今天特别累。”卸掉了头上有一定分量的饰品后,回房间的路上殷华终于是能畅快地甩甩头,活动一下脖颈。

穿旗袍关键的就是要站直,脖颈要白也要端正了,这样才有古典美人的韵味。

但殷华平时就是个懒鬼,这一段时间里也算是在矫正脊椎了。

“又没睡好吗?你今天是淋了雨的,回去了就给我好好休息知道吗?”黎枫接到了纪姐的通知人,让她在殷华拍摄结束后立马赶去公司一趟,就算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也要急急忙忙赶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

嘴上话是这样说的,但是拍完了这场戏明天又是空档的时间。黎枫不在,她就可以造次了。

黎枫把殷华送回酒店房间里,临走之前再三再三地告诉她,要快点去洗个热水澡让身体暖起来。如果饿了就和她发消息,等明天她从市中心回来的时候顺便带点。

殷华勾起个敷衍的笑容,大手一挥像屏退大臣们的皇上,让小黎子退下了。

等黎枫走了有一会,殷华才去浴室里洗漱。

热水不停冲在身上的时候,终于是叫人觉得人间还是值得的。热水是只能把表面的洗去,倒在床上的时候就感觉内里的疲倦感忽然铺天盖地而来。

四肢百骸完全都使不上劲,只想闷头大睡。可一直嚷嚷叫着的肠胃不允许她这样做,不断地呼唤着必须要填饱了它们才行。

刚才回来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洗个澡这么费精力的吗?

在床上趴了一会也不觉得好转,甚至越发疲倦了起来,只好先辜负肚子兄弟忍耐一晚了。

殷华用尽全身最后一丁点儿的力气,指纹解锁打开了手机,眼皮不停打颤。靠着精神力量支持,点开微信置顶位置的联系人,打开语音呢喃着说道:“你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吃的……饿死了要。”

话音刚落,殷华也终于是撑不出,脑袋与大床来了个亲密无间的碰撞,睡死了过去。

等她醒来的时候,外面依旧挂着瓢泼的大雨,噼里啪啦打在玻璃窗上,嘈杂聒噪。但这并不是吵醒殷华的声音,真正让她醒过来的是门铃声。

只能勉强地睁开眼睛的殷华也知道,自己可能不单单是饿了累了那么简单了。

两颊都在发烫,想要从床上支起来都很费力,整个过程中都觉得头十分晕沉,坐起来的瞬间就差点因为脱力而跌回去。

等她晃晃悠悠走到门口,刚想开口发现自己喉咙在发痛,“谁啊?”

“我。”

殷华从房门的猫眼里眯着眼睛看去,可实在是看到是谁,裹着一身黑的衣服,看不太清脸。

但是总感觉,声音是有些耳熟?

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声音:“开门,给你带了吃的。”

这下殷华就算脑子被烧坏了也认出来他是谁了,把防盗栓取下再打开门,一个清瘦的身形就出现在迷蒙大眼中。

可她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傅赐玉怎么会来?

“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