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空窗了半年之久的殷华终于是开始了自己今年的第一部戏的拍摄。
按正常的流程走，分为两组来拍摄。要拍的主要是解棠和戎萝随着学堂里的人磕磕绊绊在月台上，即将踏上去山城的列车的外景长镜头。闻人满和蓝夏就是要比所有人到的早，提前进行这一段的拍摄。
殷华这边接到的通知是下午开拍，但是要提早一些到拍摄场地。
傅赐玉或者说整个剧组都高效的可怕，正式开拍的第一天就是拍初期最奢华的一场戏。
拍摄的场地是这一块区域内的一幢大楼。
是古色古香的木质风格，里头回环往复的云梯交错，不断向上盘旋。天井外一抹朦胧月光投在窗格里，晚风轻拂暗红纸笼，慢慢地摇曳着。只是这些都是为了营造气氛的道具，实际上每张上座的底下都有个开关，用来打开西洋明灯，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虽然是木质的古样式，底层的空间却格外大，中间有大块的空地，会有女孩们在其中起舞，亦或是上台献歌一曲。
在《暗花》中，山城的地理位置设定是还未受西洋文化浸染的城市，里面的人保留着封建、古板的俗习惯，有这样的建筑也不为奇。
最重要的还有，这部戏是必然会在海外上映的，傅赐玉还抱着有宣传文化的目的。而这样的风格，肯定是能吸引一波外国的粉丝。
这一幕主要是将《暗花》中主要的人物扯出来，在观众面前露个脸。
解棠与上沪的众人迁到山城不久，城中就发生了暴动。张肆镇压之后，发现了在场的有漆家大少漆阳。而漆阳本人在山城里经营着最大的欢乐场，张肆有婚约在身，就约了解棠一同前去。在欢场内，见到了风华绝代的繁叶。
骆浦与闻人满都是出道了许多年的老戏骨了，就算是第一天拍激情戏眼皮子都不会眨一下。早早地就准备妥当，润了润唇，就在定位前站好，准备开始。相比他们二人的自然，殷华还有些紧张，她独自一人站在楼上阴暗的角落里，要仔细听着楼下的台词，说到了对应的话，她才能出来。
有过前几天频繁的穿脱服装，现在的殷华已经对旗袍不陌生了。
繁复靛蓝底色的旗袍，黑紫盘扣领口外蔓延着半绽的同色昙花，又细又白的大腿从开叉处露了出来，在这漆黑的角落里是最醒目的存在。双臂间搭着条细黑纱的披帛，与藕臂相互衬着。
卷曲长发用细碎的金饰做饰高高盘起，再插上支垂羽的簪子固定好，右耳上别了枚小巧的蓝宝珠坠子。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尾与睫毛飞扬上翘，殷唇艳艳，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可这不该是惊鸿的样子。
她扶了扶发髻间的金花簪，闭眼调整了下自己呼吸。再睁眼的时候，周身浑然的气息都变了。
似有非有的浅浅笑意抵不到眼底，散开的淡眉之间携着慵懒闲意。这样倒是别有了一番似寒霜傲梅的姿色，同样动人心魄。
直到听到‘a’的一声，楼下就开始歌舞升平了。
镜头主要聚焦在偏安一隅坐着的骆浦和闻人满身上。解棠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还从未来到过这样的地方，感觉到不堪的同时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一双杏眸偷偷地瞥看着四周。
而谢光出演的漆阳是山城老牌世家漆家大少，玩世不恭，最经常出没声色犬马的场所，甚至在有了自己的势力之后直接把山城最大的欢场收到自己手下，方便自己游乐。
今天张肆来到他底下的场子他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刚好这也是个结识张肆的机会。他便拿了杯好酒，来到张肆解棠一桌。
漆阳一拱手，说道：“张将军，久仰。”
“漆少客气了。”骆浦带着疏远的语气说道，看似浑然不在意，实际上短短一个照面就打量完了漆阳。
山城暴动的事绝对不是巧合，而眼前这位富家少爷出现在那里，也不会是巧合。
他还想着该怎么找到漆少本人，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找上了自己。
谢光原本就是俊秀的少年郎，这般散漫地笑着，让人觉得轻佻却不下流，保证能在荧幕前叫他那些女粉们尖叫。他举起手中的酒杯敬了敬解棠：“这位是解小姐吧？果然是国色天香。”
被这样眼神直勾勾盯着，闻人满配合地红了脸。身边的张肆脸则暗了几分，但看不清究竟是光影还是其他的原因。
漆阳扬起唇角，说道：“不知今天张帅来此，是为……”
群演们听到这句台词，彼此异口同声地抬起头，望向楼上盘着的楼梯上，正款款而移着的惊鸿，惊喜出声：“是繁叶！”“繁姑娘来了！”
闻言，漆阳回过头，对着下楼的惊鸿投去一个放浪又不放荡的痞笑，而惊鸿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与他对接上，亮黑的眸子里只有他身旁的张肆一人。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全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美人踏着古旧还会吱呀作响的楼梯走下，在每个拐角转弯的时候肘间的黑丝纱帛会扬起一个曼妙的幅度，仿佛是从古画中款款出现的仙子，风华绝代。
果然合脚定做的鞋子就是舒服很多，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平稳，也更让殷华有了自信。她仰着下颔，双手搭在盈盈一握的腰间，走到他们身边。
“今天张将军光临此地，是我们的荣幸。”她话是这样说着，但是并未鞠躬或是其他表达礼数的动作。
毕竟惊鸿是个谁也不认的杀手。
说罢，又转向被惊鸿美貌震到了的解棠，“解小姐也是，如同传闻中那样婉丽动人。”
解棠支支吾吾地说道：“繁、繁小姐也是十分的漂亮。”
她还未说完，被凉了一会的漆阳酸溜溜地插进一句话来：“繁小姐你可真是过分啊。”
“漆少何出此言？”惊鸿抬起身，怪异地看向漆阳。他们之前的安排不就是这样吗？她表现出对张肆的敬仰爱慕，再与解棠交好，只等时机来夺取到他们想要的东西。漆阳这突如其来的发声，倒是让惊鸿摸不着头脑了。只是她依旧脸色未变，平静无比。
谢光不屑地笑笑，桀骜地说道：“你自从下来，眼神就没落到我身上过。怎么？看上他了？”
殷华摇摇头，心底一晃神，明明这一切与剧本上的台词无异，可她感觉这话其实是谢光要对她殷华说的。
谢光总是若有若无的对她保有敌意，现在她还没搞明白是为什么，只能归结于谢光本人喜欢护犊子吧。还是护着根本都不需要的傅赐玉。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她和傅赐玉之间，隔着太远太远了。若说当年，她还有点自信觉得能配得上风光霁月的傅赐玉，在当下却是再无可能的了。
思及此，殷华淡淡地笑了，音色清浅，如珠环佩击，“说笑了。只不过是之前听闻过张将军的大名罢了，我这样的人，是万万不敢肖想他的。”
黎枫远远地站在打杂的人里，一言不发地看着拍摄进行。然而听到这话心里某个地方似被触动到，瞳孔不自觉地微微放大。
这话……怎么听起来不太对劲？她看向身着华美旗袍的殷华，脸上是演出时应有的风轻云淡表情。
惊鸿这个角色，对人性有别样的冷漠。她会那样地看着张肆，只是在确定自己的目标，没有其他意思。漆阳虽然和她同为地下组织暗会的人，不能理解她这样的行为。
殷华的台词功底比演过了许多戏的演员们要好很多，除非是有特定的音色要求，不然从不会另外进行配音。
她轻轻咬着字念出相对应的台词，可这里面包含了很复杂的情愫。
黎枫对殷华的熟悉是能听得出来的，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句台词那么简单。她撇过脸，看向被各工种包围在一起的傅赐玉，他凝着那双英眉，薄唇紧闭着，专注地看着摄影机里的影像。
她也是见过傅导不苟言笑时候的照片的，现在虽然也是那样冷漠的表情，可是微微下压着的眼角还是出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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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拍摄很快就结束，殷华回到化妆室内卸下繁杂的衣饰和妆容，再回到房间内洗漱过后都快到十二点了。
黎枫陪着她一起回来，刚想开口叫她早点去休息，可是殷华顶着还未吹干的头发拉起黎枫就到属于酒店的花园里去，说房间阳台太小，这么好的天气就应该在外面吹风。
两人慢慢地走在酒店的花园里，黎枫鼻间能闻到各种的芳香，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洗浴后的殷华身上香气。
时间偏晚，楼下已经没有多少人在走动了。两人难得的在星光正好，晚风拂起殷华的长发，丽影翩翩。
这样一反常态的事，黎枫却见怪不怪了。殷华经常有些不正常的举动，她总是看不穿殷华的。
见四下无人，黎枫还是选择了直言：“老板，你果然和傅导不单单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只是学校前后辈关系吧？”
“为什么这么说？”黎枫貌似对她和傅赐玉的事特别感兴趣。不过换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应该也是这样的吧，自己的好友认识出名大导演什么的，都会想要追问到底的。
“感觉。”
她沉默了一会儿。
“我是觉得，有的事既然已经过去了就不想再去回想了。”
殷华缓缓开口，这段往事被自己藏得久了，从她在高中毕业之后就没再和人说过。从傅赐玉回来她心里一直压抑着，从前的那些人难联系上，在自己身边没人能诉说。把话彻底说出来，告诉黎枫也没什么，还能纾解自己心理也不错。
殷华清清嗓音在这寂静的只有虫鸣和晚风的夜里，叙述久远的故事。
“那……那之后呢？”黎枫听完，喃喃地问道。
之前只知道是发生在高中时期的事，还原以为只是普通的校园闹剧，没想到后面牵扯到的竟然是追求与人生的路。
从回忆中缓过来的殷华撑在石质围栏上转个身，“之后？之后我想过一段时间，又想过为什么他会这样不告而别，但是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有个结果。便没再去想过了。”
黎枫也只是听了殷华说出来的事，完全没有办法去想象揣测分析当时她家老板对还是少年的傅导抱着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她不好去判断，也不能去
“那现在傅赐玉不是都回来了吗？你们……”
“没有什么好你们的。”殷华眼中的坚定不容人动摇，说道，“他还是他，我早就不是我了。”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老是不愿意去接那些通告吗？”
“因为我现在还很天真，无论是创作还是演戏，都当做是自己的追求，那些残次的我宁愿不演。也不想是为了一时红，而去做。”
“可是这样在圈里真的很难混下去的，现在流量太快了……”
我已经变得懦弱、害怕，不再勇敢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变得害怕失败、担心后果。时时担心小心，不愿得罪人同时，又要维持着不值钱的倔强。一昧单纯的认为，不断磨砺自己，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总会成功。
可再多的努力，也攀不过那不可逾越的天阙门槛。
这样的我，没有资格与他比肩，甚至无颜面对他。
当初说要勇敢去追求的人是她，可失去了那份热忱的，也是她。
‘我就是要这样的活下去，无论别人说什么。’——这句话只不过是少时不懂时说出的狂妄话罢了。
黎枫忽然知道了殷华要说什么。
“我和星叶就剩下两年的合同了。”
殷华面露歉意，黎枫这像被人欺负后可怜巴巴的小狗子样，怪让人心疼的。
“其实是我对不起你。”
“我进圈其实是为了体验生活，这剩下的两年里如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我大概就直接退圈了。”
“但是你别难过，我会和纪姐说，让你以后不用再做助理，转到公司内部去做其他工作的。工资只高不低。”
黎枫哑然。她没想到殷华真的连这么长远的后路都想好了，没想过去努力争一争，去试着在这里继续走下去呢？
她也就直接问出声了：“那老板你为什么不继续？”
“因为太难、太难了呀。”
“我刚出道那会儿，有过很喜欢的一个本子。他们的导演、编剧我都认识，他们也很喜欢我，想让我来演女一。”
之后的话殷华没说出口，但是黎枫已经明白了是什么回事。
殷华扬起脑袋，手指向空中虚抓一把，似是想把星辰握在手中，可一松开拳头，连空气都不曾掌握。
“资本、人脉、交际，这些缺一不可。然而最最关键的，演技、台词、素养，就可以抛之脑后。”只听她这样娓娓地道来。
“我就是固执的想试试我这样的走法，能不能走得下去，不行的话，那就不走了。”
夜风拂晓而来，带起树影婆娑起舞，伴着桂花的清香在空中摇曳，还带着湿意的乌发上飘着几朵黄白细嫩的花蕊。可美人的脸上却是愁云密布，明明绞心不已，还要强装出一丝笑意，来掩饰内心的痛苦。
远处巨大树影之下，有人的影子被月光延伸，慢慢收拢起修长的手指，狠狠地攥在手心里，印出一道一道的指甲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