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傅赐玉缓缓地从人群最后走出，双手交叠，轻轻地拍着。
选角导演回头一看，立马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迎上前去，“傅导！你怎么来了？”
傅赐玉走到机位旁边，俯身单手撑在桌上，看向摄影机里的画面，“就是出来看看第一轮的筛选。”
选角导演额上冒了几滴汗，傅导从来是只进行第二轮的面试的，第一轮都由他们先过一遍人，确保没有“残次”的才能进入下一轮的。怎么会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
“劳您费心了。我们肯定会筛掉一批人，不会让第二轮面试的时候有太大出入的。您放心。”
选角导演的权力其实是很大的，完全可以决定试镜最后的结果，是很关键的要巴结的对象。尤其这位导演在圈里的阅历和资历都是榜上有名的，可现在却在傅赐玉面前这样毕恭毕敬的模样。
所以说这个圈子里不看年龄，只看名气。
出道十几年的老前辈都要对十几岁风头当头的少年点头哈腰，一个选角导演对举世闻名的名导这样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傅赐玉吸引过去的时候，殷华还一个人站在空地中央。
她现在是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啊。
在傅赐玉出来开口的那一刻她就停下了表演，看着他从一片漆黑幕布中走出，属于惊鸿的冷厉之气瞬间褪去，换回了平日里惺忪的模样。
只是还是有些被触动到。
上次在机场他们没正面碰上，之后也只是在看过一些照片，没有此刻这样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那么大的冲击。
暗色的鸭舌帽下可以隐隐约约瞧见藏着的面冠如玉的脸，神色平静地和选角导演交谈。两只有力的双臂从深褐色的短袖中伸出，修饰出紧瘦的胸膛和腰身，下裤也只是普通的神色牛仔裤包裹着一双长腿。很休闲的一套装扮。
导演这样的身份不比演员明星要那么讲究，不必要每天都想要怎么穿才万一被拍到了不会被议论。
以前少年时候他在一群毛头小子里就鹤立鸡群，常年挂着一幅生人勿进的脸，还有学神的光环加持。现在不同于当年，只是如刀削的轮廓，还有短袖衫挡不住的蓬勃成熟的风景，总觉得……有点情|色的味道。
来回奉承了一番，傅赐玉才缓缓地转头，看向还站在中间的殷华。下颔微低，点了个几乎不可见的头，“演得不错。”
得到傅赐玉这样的人的赞扬，一般人都应该欢呼雀跃地跳起来了。然而殷华只是拘谨地回了个：“谢谢傅导。”
傅赐玉似乎没打算继续搭理她，手在摄影机上摁了几下，又目不转睛地看起了影像。
看不懂这是什么操作，夸赞了她一句，然后呢？
殷华只好向选角导演发出试探的询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她的表演虽然是被傅赐玉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但其实精髓的地方已经演完了。她现在可是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恨不得自己脚下生翅，溜之大吉。
“这……”选角导演犹豫了。该放人吗？该吧，她试镜表演也差不多了，是可以回去等是否通过的通知了。可是现在——他瞥了眼一直盯着摄影机的傅赐玉，喉咙动了动咽了口水。
这位在这里，他说的怎么能算啊？选角导演干脆也选择闷声作大死，不理会殷华。
瞧选角导演那在傅赐玉身边的怂样，殷华在心里叹了口气。有必要害怕得罪傅赐玉到这个程度吗？想当年她还真拳实脚地揍过他呢……
敌不动，我不动。殷华调整了一下站姿，双腿并拢，挺直了腰板。看看他打算干什么吧。
又僵持了大概一会，他好像是把摄影机里的影像回放看了一遍，才从机位后抬头，意味不明的眼神和殷华交汇，最后是几乎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终于得到允可，殷华向场中的人道了谢，狼狈逃跑。
这有点落跑意味的背影却一点不差地落在了某人的眼中，唇角淡淡地弧开了笑。
殷华推门而出之后心脏还在不停地跳着，像快要跳出胸腔一样。她摸摸自己的脸，颧骨上有些发热。
刚才最后那一会，被他盯着的时候，她从漆黑的眸子里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还有点其他的东西，像火又似水，热烈却被强硬地被压住，给她十分危险的感觉。
不会是等了这么多年，他还记得当年的事，要来报复自己吧？以他在圈里的号召力，那自己不是分分钟被封杀？
殷华甩甩头，不允许自己乱想，把那个人甩出脑海中。可这一回神才发现自己走错路了，不是来时的路。
刚才自己来试镜的房间时候是有人领着她来的，她也没刻意去记路，走出来的时候一心想着逃离那个地方，忘记叫个人带着自己出去了。
这大楼每个路口和房间都装修的一个风格，绕了好几圈殷华才回到一开始的那个房间。
黎枫见她进来了，连忙凑上来素质三问：“为什么这么久？试镜怎么样？他们刁难你了吗？”
“我的回答是，都没有。”殷华往右探身，发现原本有挺多人在这里排队试镜的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只剩了黎枫一个，不禁发问，“怎么都没人了？”
“哦，刚才有个助理过来通知，今天上午的试镜提前结束了，大家就都散了。”黎枫解释着说。
殷华没心思细想，一心想着逃离这个地方。那个要吃人的眼神叫她害怕，果然她就不该来参加试镜！
“应该没有事了，我们能走了吗？”
黎枫见她好像很想走，最近殷华的确是在家里不分昼夜地模拟惊鸿这个角色，累得坏了。
“你着急走的话是可以走了，现在回去等着有没有通过的消息就好……”
话没说完，殷华就见面前的黎枫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身后，双目呆滞发愣。
殷华：？
还来不及她转身去看是谁，黎枫如猛虎下山，大声说道：“傅导好！”
随后就是才听过不久的那个清朗的声音传出：“你好。”
黎枫完全把殷华抛到了脑后，挡在殷华身前，像大母鸡护住自己的鸡仔一样。
“幸会幸会！我叫黎枫，是殷华的助理！我们殷华没在里面给你们添麻烦吧？”黎枫就像个担忧自己家的小孩在学校造次了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那么不堪吗？”殷华小声说着，斜眼瞪黎枫。
傅赐玉轻轻摇摇头，“没有。她演得很好。”犹豫了一瞬，视线转向站在一边尽量让自己成为个透明人的殷华，又说：“我有点话想对她讲。”
黎枫立马会过意来。这是要找她祖宗单独谈谈！这、这、这是好事啊！
“好的好的！你们先聊，我在一楼大厅等就好！”
“我……”不是很想和他聊。可还没等她话都说完，黎枫已经一溜烟的跑到电梯口，掐着最后一瞬间进了梯箱，消失不见。
这下这个休息室里就剩他们两个人了。
寂静在两人之间散开，殷华很拘谨地和他隔着三四个身位，保持着安全距离。这层楼已经是整个影视城的至高点，就算是人工山也没到这个高度，其实是不用担心会有人远程拍摄到的。
但殷华还是谨慎地隔开距离。
傅赐玉见她这排斥自己，眸光一闪，想起了一些往事。嘴上缓缓地开口：“好久不见。”
别人看到他是趋之若鹜，恨不得和他攀上点关系，或是闹出点绯闻。她就偏偏拒自己千里之外。
“嗯。”她按以前对傅赐玉的认识，知道他肯定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只好自己开口提了话题：“傅导这几年发展得挺好，恭喜恭喜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知道说什么，先夸他两句准没错。
果不其然就见傅赐玉眉毛轻挑，像是心情变好了一点。
同样是随他人叫的傅导，轮到殷华这里，就偏偏不落俗套。
“你就没有其他想说的？”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呃……之前在机场的那一次，我是真的刚从江城赶了个代言回来，没有特地蹭热度的意思。”
他语气平淡，“还有呢？”
“其他……应该没有了吧。”可别讲了，放我走吧！
“我看过了一些你演的作品，都演得很好。”他声音还是一贯的清冷，明明是在夸人，却听不出上下语调有什么区别。
“我也看过傅导那几部如雷贯耳的作品，都是惊世之作。”
他这是要留自己下来商业互吹？她演得那些东西，哪里能和傅赐玉拍的比，哪里能入得了他的眼。说这些大概只是安慰自己的吧？
见殷华这样说，他反而有些兴致缺缺地，“你以前可没有这样会好说话。”
殷华挂着敷衍的笑，听到他讲从前，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就有多虚伪了。
“傅导说笑了，那都是年少不懂事时候的事了。”
年少不懂事……这几个字在傅赐玉心中缓缓碾过，“我没想到你会做演员。”
我也没想到你会做导演啊。殷华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这话她可是千万不敢当面说的。
以前他们只是学校前后辈，现在他是万人追捧的世纪名导，她只不过是国内一个不出名的小演员。可是万万不敢像以前那样放肆了，就算他们认识。
“生活所迫，生活所迫。”
傅赐玉神情微动，侧过身来看她，语气难得柔和，“有麻烦？”
殷华见他好像想到其他地方去了，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是我自己选的这条路。”
他沉吟了半刻，“那……继续努力。”
这句话就算是结束语，掐断了加下去的对话。
两个人对话之间，的确像老前辈对后辈的鼓励。刚才那几句闲聊问候，也稀松平常。
这样的平静不该发生在他们两人身上的。
殷华朝傅赐玉俯身十分快速地鞠了躬，道了谢，蹬着高跟鞋健步如飞地走了。
看她离去的背影，傅赐玉不由得失笑。
这一点可真是和以前一样。心里藏着事的时候，背影就总是格外的踉跄，很明显的让人看出她心不在焉。
只是这是瞒着自己什么了？还是说他这么多年了，依旧不受待见？
今天是他突兀了，这样来找她，她也没做好心理准备。下次……
下次就不会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