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殷华收拾完东西就打算回家了。

她相信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再来找她的麻烦了,这段时间装模作样留下来学习的日子可以结束了。

傅赐玉从那一句话之后就没再出过声,安安静静地陪着殷华走到校门口,在一个路灯驻足停下。

那就是只送到这里的意思了。毕竟他们还要回去晚自习。

“那学长,我先走了。”

“嗯。”

她和傅赐玉侧肩而过,那股清清冷冷的味道也在空中散去。那一瞬间殷华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但很快就心律就恢复了正常。

走出几步后,她回头看了眼,傅赐玉还怔怔地站在路灯下。晚风吹起他校服的衣袂,半张清俊的脸藏在了阴影里,叫人看不透他的神情。

殷华看见他嘴开合两下,可距离太远,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不过她想过去,应该说的是:再见。

——————

教训过邱素之后,的确是无人敢来找殷华的麻烦了。

她也自然而然停了给傅赐玉送东西这个事。

就用了这样一个小小的花招就把人引出来,真是有点太轻易了。还以为她们多有能耐,结果也就这样。

此战一胜,殷华是得意了好几天,走路都感觉轻快了许多。

她兴致勃勃地跑到滕莲班上去,和她说这个事。

滕莲听完,是这样评论的:“所以,你最后就是这样解决了?”

“是啊,干脆简单利落。拖拖拉拉的更容易出事。”

“你这样不怕她告到老师那里去吗?应该就是她们有人和你班主任说了排练的事,他才找你麻烦的吧?”

故事听完滕莲都替她捏了一把汗,这样是直接,但是一不小心真的会闹出事来的。

“没关系,班上都是有监控的。她们还怕我闹到老师哪里去呢。”

这也是她敢直接动手的原因。真闹起来,可是邱素先搞出的事。学校要真是想怪罪,罚重的肯定不是她。

滕莲无奈地都想扶额:“也就你敢这样。”

殷华唇边依旧携着漫不经心的笑,“我又不是她妈,没必要忍着受着这些。”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邱素对她有那么大的恨意,但既然动手了,就谁也别怪谁。

滕莲没说话,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书。动作缓慢得都能让人看出她心思不在这里,心事重重的样子。

最后她说:“花花,我做出决定了。”

“啊?”滕莲突然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殷华着实有点懵。

“我要出国。”

殷华花了一段时间,才彻底吸收这个信息量。

滕莲最终还是决定和穆鸿一起出国。

滕莲说,这样一起相互学习帮助,从大学时期就慢慢接触,有助于以后接管家里的产业。不是因为个人恩怨而赌气的时候,滕家的基业不能毁在她手上。

她是个懂事听话的好女孩,无论是父母,还是世交穆家的伯父伯母都对自己照顾得很多。

他们,还有穆鸿都是这样希望的。

所以最后她就想,去就去吧。也就读个几年书的事,能怎么样?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殷华没再劝什么。

只是——殷华看着滕莲已经被咬得发白的下唇,无法想到她是做过多大的挣扎才做出的决定。

身不由己啊。

滕莲马上就投入了英语的疯狂学习中,出国的时间暂定是次年,必须要加快办理和申请的手续。经常是忙到殷华去找她的时候老是找不到人。

不过十二月的月考刚好撞在这个时候。殷华和殷征保证了今年不再参加其他的活动,必须一心一意搞学习。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没有超过当年自己最好的水准,但没比上次退步多少。

这样一折腾,就已经到了十二月的下旬。

话剧社结束排练之后就很少有活动。现在也快到年底,不是纳新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闲了下来。没重要的事,都不用集合。

这次大概是今年最后一次的集合了,他们之前在爬山时候拍的照片洗出来了,组织一下人来拿。

几乎上次有去的人都亲自来一趟,除了——傅赐玉。

他都没加入他们用来通知的那个群,肯定是不知道的。

殷华这下才恍然反应过来,是好久没见到傅赐玉了。

滕莲忙中抽空来了一趟,虽然忙于英语的学习,但同时她依旧是话剧社的总负责人,这些事都是当初她安排组织下去的。

她分拣着照片,每张照片背后嵌入了按当时每个人站队时候的名字纸条,一来可以放在以后和自己做比较,二来也防止忘了谁是谁。

“这张是傅学长的,你拿去给他吧。”滕莲想来想去,还是让殷华拿过去比较合适。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殷华被吓了一跳。那样沙哑的声音实在与她原本的相差甚远,是操劳成什么样才会变成这样?

再三确定过她没事之后,殷华收好那张属于傅赐玉的照片,离开了社团活动室。

走在去高三楼路上的时候,殷华觉得,该顺便告诉傅赐玉,她和华影的黄老师交谈过后的事。

创作不分形式,无论是剧本、演出,或是其他的方式,都是她所喜爱的。

那她就该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去面对,不要去想后果,要去享受过程。

水到桥头自然直嘛。

他也说了,想去做就去了。

想到这里,殷华的心情变得好了几分。觉得前途又是一片光明的了。

熟门熟路地走到高三二班的后门,现在是下课时间,殷华就直接闯入班级内。反正之前来的次数多了,很多人都对她见怪不怪了,甚至有人和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啊学妹。”

“学长好。”殷华认出这是坐在傅赐玉附近的一位学长,以前见她来的时候对她还不错,便乖乖地问了个好。

学长看到她来还是比较惊讶的,问她:“你来找赐玉?”

“嗯,是的。”她坦然地回答,这次是有正事找他的。

学长为难地挠挠自己的头发,看殷华这表现,像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之前看这学妹和傅赐玉关系不是挺好的?他还以为他们已经成了,结果现在——这是闹怎样?

他有些纠结,不知道该不该说。不会是傅赐玉把人学妹玩得团团转,然后一声不吭一走了之了吧?

如果真的是……那傅赐玉真是……渣男了。

没想到这样的词会用在傅赐玉身上。可真的不应该啊,赐玉那样的人愿意和别人亲近都是奇事了,怎么可能欺骗学妹?

经过漫长的心理斗争,他还是决定告诉她真相:“你不知道他出国的事吗?”

“他?出国?”

殷华错愕出声,双目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学长。

她还真的不知道啊。学长惋惜地摇摇头,实在是想不到傅赐玉是这样的人,委屈了这小学妹了。

不过他出国不是小事啊,在学校里早就传遍了的。这位学妹这些都不知道就来追求傅赐玉的吗?

真奇怪。

殷华有些失神地走回了自己班。路上差点撞了几个人,是踉踉跄跄地走回去的。

傅赐玉是从之前就是打定了要出国,和学校老师都报备过,甚至学校里很多人都是知道的。从学校离开已经一个星期了,现在人大概也到国外了。

可他从没和她说过。这样大的事。

现在想来,也难怪他拒绝了殷征的推荐邀请去东大。国外那么多大学,凭他的成绩奖项,应该哪个都不是问题吧。

挺好的。

他在国外肯定能发展得更好。

只是……殷华看着被她藏在抽屉里的照片,照片上傅赐玉唇角有浅浅的笑容,少见的暖意像是能透过物体传到现实中,气质还是那样的清冽明净。

比起他,在一边二到不行的自己真是要多羞耻有多羞耻。

大概这张照片再也送不出去了吧。她想。以后哪还有机会见面。

没想到那晚一别,就是永远了。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马上就要到一年年底,任何人在这时候都格外的繁忙。

殷华也是。她忙着给蒋问做送别礼。

蒋问从很久以前就学乐器,学过很多,但还是比较擅长吉他。他也是走这一方面的艺考。

她就想为蒋问写一张谱。

可她没有任何的乐理基础,只好这段时间挑灯夜读恶补这一方面的知识。又像是回到了昏昏沉沉赶写剧本的那段时间,也可能是让自己忙起来了,就没有空去七想八想了。

一空下来,她就难捱的去想傅赐玉的事。

和傅赐玉相熟相识真的是一场意外。不算美好,也不算太糟。

他们有过默契合拍的时候,也有过不分你我的争吵。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能算朋友吗?

那样风光霁月的人——

她悻悻地收回心思。理智地告诉自己,他们之间有跨不过去的距离。

他们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只是偶然间交过心的那种。

所以他也没必要特地和自己告别吧?

殷华听那位和傅赐玉同班的学长说,傅赐玉离校的那天谁也不知道的。前一天还正常的在学校上课,第二天人一直到晚自习还没出现,老师才进来宣布他已经走了。没留下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去了哪里,以后在哪里上学,还会不会回来,都没有人知道。

还真是他一如既往的风格。

只是为什么要不告而别,还不告诉任何人。是怕麻烦吗?

也是,他最怕麻烦,还特别没主见。

殷华微偏头,看向窗外。日落西霞,大片大片的火烧云铺满了天空,洒下的光都是暗金的。

她还没告诉他关于上次的好消息啊。有些遗憾地,心里也空荡荡的。也不知道他以后,能不能做一个有“主见”,自己主宰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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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真真正正的年底,也就是12月31日那天的时候,殷华终于是把那份乐谱赶出来了。和她写过的那些剧本不同,这张谱连名字都没有一个,因为实在是太烂了,烂到她都不愿意取名字。

十分的粗糙和简陋,应该还有些地方是根本接连不上的。就这样一份乱七八糟的礼物,殷华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送出去。

当时蒋问正在学校礼堂的后台准备。

话剧社上次出了个大节目,这次的元旦晚会就没要求太多人上。有蒋问一个人代表就足够了。

蒋问是这三年都有参加,每年都可以收获一大堆新的迷弟迷妹。节目也几乎没出意外,都是唱歌。

他的嗓音很好,开口一瞬间就叫人难忘的那种,是天要让他吃这口饭的。只是平时和他们打打闹闹的,弱化了他身上那种音乐才子的气质。上次的演出堪堪帮他正名,但这次的演出才完完整整是他的舞台。

大部分话剧社的人都在台下找了好位置,掏出各种各样的摄影装备来记录,看看能不能拍下一两张的丑照来做纪念的、

不过他们应该要失望了。殷华留在后台陪着蒋问做最后的调试,看着他换了一身衣服出来,顿时昏暗的后台就焕发了光彩,

蒋问挺乐呵自己这身装扮的,衬衫扎进黑色的长裤里,少年人面容清朗,梳着个三七分的发行,有些轻佻又不轻浮的俊俏,也不怪他有那么多女粉了。

殷华很少见他这人模狗样的,出来的时候着实也让她吃惊了。

刚想调侃他几句,蒋问就在她之前开口了:“花花。”

“怎么了?紧张啦?”

“怎么可能。”他笑,“我只是想说,认识你真好。”

殷华被他这一番话恶心得差点反胃,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

“突然这么矫情,你变了。你变得不像你了。”

蒋问喉头动了动,敛下眼神,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我走之后,话剧社就交给你了。”

“嗯,我知道。”

这事是必然的了。

蒋问要走,滕莲之后肯定也无暇分心社团这边的事,话剧社的大梁就落到了殷华身上。

殷华比他刚认识的时候高了一点儿,五官也长开了,成熟了不少,但那股风发意气依旧保留着。

他有时候也羡慕殷华。

蒋问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吉他,长指缓慢抚摸着弦,犹豫了好久,才开口:“赐玉出国的事,我没和你说。”

“他让我保密。”

彼此大约沉默了有几十秒,殷华才干巴巴地问出一句:“为什么?”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

蒋问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有他的理由。”

“是唯独没告诉我,是吗。”

是的。他在心里回答。傅赐玉没和殷华说,也不希望别人和她说。只有她,是傅赐玉特别吩咐过不允许告诉的对象。

蒋问迄今还记得傅赐玉和他说话时的坚定。

为什么就是不能告诉殷华?

蒋问想不通,殷华也想不通。

殷华乖乖地站在她身边,几缕发丝垂在胸前,微微撇开头。

可蒋问还是分明地看到了殷华眼中的落寞。那一刻真想把在大洋彼端的傅赐玉拽回来狠狠地打一顿。

不管傅赐玉有什么样的理由,有再大的能耐,他蒋问也不允许傅赐玉把殷华弄成这样。

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是个人看了都要心碎。

殷华愣了一会,便缓过来了。

是啊。

他是空中明月,她只不过是在地上仰慕的芸芸众生之一。

甚至还不止。

应该只有自己自作多情,以为他们还能算关系好的朋友。现在看来,她还配不上这个名号。

为什么不肯告诉自己?

她逼着自己忙起来,就是不想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

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他们只不过是普通同学,同学而已。

可殷华扪心自问,除了傅赐玉,她真的没再对别人敞开心扉过。她只是觉得,傅赐玉是能理解她的。

结果还真就被他看不起吗。

“接下来,有请来自高三一班的蒋问,给大家带来一首歌曲!”

要走了。殷华从有些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抹掉眼角快要溢出的水,看向蒋问。

那意思是说自己没事了。

殷华就是喜欢这样,什么该藏什么该露分不清楚,这时候明明哭出来会舒服很多,还要强迫自己坚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吉他上了台。

在万众灯光下登上舞台,聚光灯凝在他身上,可这样也抵不过这个人身上才华的光芒。

高大、伟岸,没了平时那样吊儿郎当,褪去了青涩,眉目间沉稳得让殷华想不起来他就是平时那个老是被她欺负的蒋问。

“这是蒋学长第三次登上我们元旦晚会的舞台,也是最后一次。今日之后,蒋学长就要去参加艺考,离开学校了。希望大家用最热烈的掌声来欢迎他!”

主持人过分洋溢喜悦的声音没有影响到蒋问的步伐,他不紧不慢地走到舞台正中摆着的麦克风旁,轻轻触碰了下麦克风,发出嗡的一声响,全场立刻安静了。

然后他用醇醇的嗓音说道:“今天是我待在三中的最后一天,也是我最后一次在这个舞台上演出。”

“接下来这首歌送给我所有的朋友们,尤其是我社团的学弟学妹们。”

“祝我,也祝愿你们,前程似锦,一路顺利。愿我们能在未来的某个地方再次见面。”

他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在弦上拨动,弹出了第一个音。

是张震岳的《再见》。

台上的人静静地弹着,台下却从原本欢呼出场到寂静无声,再到最后不停断的啜泣声。

不知怎的,随着一个又一个音符串成一个调子,殷华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开始湿润。

那个人都没和自己说过再见。

不知道他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能不能听到这首歌。

傅赐玉与她不告而别;今天之后,蒋问会离开学校;谭平在明年的这个时候会走上和蒋问一样的路;滕莲和穆鸿已经在准备雅思、托福,为出国做打算;而她自己——

“我很喜欢你的作品,那些剧本的水平我敢说已经超过了我一部分的学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在高考结束后,报名我们学校?”

想到这里,殷华在台下轻轻地跟着哼唱了起来:

“我会牢牢记住你的脸,我会珍惜你给的思念,这些日子在我心中永远都不会抹去……

“我不能答应你,我是否会再回来。不回头,不回头的走下去,不回头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