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团建活动就定在运动会之后的那个周末。

经过几人激烈地讨论,最后还是决定去爬山,又能锻炼身体又能呼吸新鲜空气。

然而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实在没有其他能容下几十个人的场所。他们每次去吃个饭就把饭店里坐了个满,娱乐场所就更没有那么大的地了。

无奈只好上山。

江城是环山的一座城,市区或是郊区都有很多山供他们选择。

约在了学校门口碰面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街上拉开距离。玩得好的几人成群结队走在一起,也有些零散的队伍,但无论是哪一种打闹笑声都不曾停歇。

从十月初到十一月底,快两个月的时间都在忙碌演出的事。现在终于是卸下了大担子,可以彻彻底底放开心了。

因为要爬山,殷华就挑了身便装。大红色还印着可口可乐的卫衣配黑色的七分裤,露出截白嫩的小腿,脚蹬一双红色系的帆布鞋,披肩的发上带了个暗红色的鸭舌帽。

滕莲对她这样的穿搭很想发表意见,这一身穿的像要过年了。

殷华骄傲地回她,大俗即大雅。

在年轻的时候,不用带什么妆,只凭那张充满胶原蛋白的脸,就足够显得朝气了。

她这一身红就像一团烈火,走到哪里都引人瞩目。

和她这样招摇完全相反的,就是傅赐玉了。穿着和他本人一样,都是禁欲冷清的风格。

换了件黑色的卫衣,又一次把卫衣的帽子扣上,把那张过分出色的脸藏在阴影里。双手就随意地插在口袋里。束脚的阔腿裤和同色系的球鞋。松松垮垮地站着看上去多了慵懒,一言不发地跟在队伍末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但依旧跟着大部队。

十一月的天,晨露还凝在枝叶上,浓雾似仙人飘带缠在山腰。明明已经是上午,天还是将亮未亮的模样。

到了山脚下,风景区的提示牌告诉他们,上山两条路。

【左边为英雄路,坡度较陡,适合有身体素质较好人群。】

【右边为幽静林,比较浅缓风景优美,适合大部分人群。】

“那肯定走英雄路啊!”殷华一马当先,冲进了左边的小路里。

人多难处理的,就是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分歧。有的女孩子怕累,不愿意走英雄路,更喜欢拍点好看的照片,想走幽静林。

最后大队伍还是分成了两路,但就算是这样一边还是有二十几个人,数量依旧不容小觑。

傅赐玉沉吟了一会,最后跟上了蒋问,往英雄路去。

两人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大的,或许是心有灵犀或许是感觉理所应当的,就走在队伍最后,看着那些不知轻重的学弟学妹,防止出点什么事。

他和蒋问并肩走着,他能确定好几次蒋问是想搭话,但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憋了回去。

他淡淡地看了蒋问一眼,“你想问什么就说吧。”

蒋问踯躅着,还不确定要不要开口。

殷华是他很宝贵的学妹,傅赐玉是他好友,两者在他这里没有所谓的孰轻孰重,都是一样重要的人。

两人都不是好惹的主,脾气一个比一个倔,一个比一个傲,不分上下。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低下头了,才换回这样的安定和平。

那次他去找傅赐玉,说他们已经找到了替他的演员,也是想看看傅赐玉本人的反应,可当时,傅赐玉表现出来的还是对殷华的敌意。

想来想去,自己怎么想也不是个头。还是问本人来得快。

“你和花花,最近关系不错。”

“话剧社里面传的那些话,我都知道。但我知道,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可你的确,对她不一样。我之前就说过,那么现在,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你可以说出是为什么了吗?”

在蒋问这里,他对傅赐玉还是较为了解的,称得上是好友。

傅赐玉是真的从来没有对过一个人是这样的。

亦敌亦友,明明无时不刻在怼着殷华,又偏偏和她关系最为要好,甚至要超过自己了。

哪有个异性有这样大的“殊荣”?

尤其是在那次排练时,殷华分明是真打了他之后。

打傅赐玉的,他父母肯定是不会。不说真打的问题,傅赐玉会允许谁真刀真枪地打他?就他那个臭脾气。

所以蒋问是怎么样都想不通的。他还想了很多种可能性,甚至想到了傅赐玉说不定是在欲擒故纵,在找机会报复回来。

傅赐玉那样的人气,在学校里随随便便都能掀起风浪。比起他,殷华就算再怎么顽抗,都难以招架的。

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慢慢摩挲了一下虎口,清俊的面容没有一丝丝的动摇,淡淡地说:“没为什么。只是觉得相处比较舒服。”

十分简单的回答。然而这样含糊不清的答案背后,肯定是藏着什么。

蒋问换了个角度切入:“你和她说过你要走的事吗?”

提起这件事,傅赐玉才有了反应。黢黑的某地闪过深沉复杂的情绪,翻涌着难捱的克制。

“没有。”

“我没打算说。”

最后他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哑然,像是经过了无比挣扎纠结的心理活动。

“我还以为你变了,结果还是这样。”

他以为殷华在这人寂静的一汪池水里留下了涟漪,能多多少少改变点,结果还是这样。

傅赐玉是过于的不近人情了,对外界没有共情能力,人性太淡漠。

在他有足够力量能力的时候,这样无疑是可以的,所有人都会把他捧起,愿意为他做事。但要是能力不足的时候,这无疑是最致命的问题。

傅赐玉像是看出了他的困扰,“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对自己的,还是对殷……”蒋问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走得这么慢。”

一抹红冲进他们的视线内,殷华是看着两个人躲在队伍最后也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就想凑过来听听。

蒋问立马岔开话题,“没什么没什么,就聊聊之后的打算。”

殷华有些兴奋,“之后?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不打算走艺考离开学校了?”

“我都买好去校考的机票了,怎么可能现在放弃。”他有点无奈,他知道殷华和话剧社的人都舍不得他,但他有什么办法?

毕业是必然,各奔东西也是。

“哦,那好吧。”殷华明显有些丧气,小脸上的表情有些拧巴。

傅赐玉捕捉到了这个微表情,心中有些惊讶,随即又释然。

她这性子也就这样。喜怒哀乐溢于言表,不加收敛。

蒋问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自己现在插在这两个人之间,怎么都觉得有点奇怪,找了个理由开脱。

“我有话还要和谭平说,先到前面去了。你们慢慢聊。”

殷华:“……”

慢慢聊?有什么好聊的啊?

她偷偷瞄了眼傅赐玉,怎么这个人在这么喜欢带着帽子?她自己戴只不过怕阳光刺眼,他也是?

傅赐玉望着蒋问飞速离去的背影,又侧身看殷华,发现她正仰着头一脸疑惑地盯着自己。

他有一瞬间的慌乱,他从认识开始就没看透过殷华。完全想不到她这是要干什么。

“在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老是带着帽子。”

结果是这样老老实实的回答,傅赐玉觉得自己是变得太多虑了。

或者是还是过多的考虑她的感受想法了。

上次华影老师的事,还没有后续。他选择回避戴帽子的问题:“所以最后你打算好了?”

“差不多吧,还是去尝试一下。华影可以说是现在国内顶尖的学院了,要是能进去我爸也不会说什么。”

殷华也心有灵犀般,一猜就知道他是问什么。

说到父亲这个话题,傅赐玉想起殷征。那样博学多才、温和儒雅的人,竟然会有这样跳脱的女儿。

“殷征是你父亲?”

“是啊。”殷华蹦蹦跳跳地踏上一节节的石阶,灵动无比,“想不到是吧?也是,我自己长大时候都没想到怎么我爸生了我这样的。”

傅赐玉还是迈着稳步,配合她的速度,缓慢地上山。

“他有问我愿不愿意进东大。”

殷华说:“所以你怎么回?”

傅赐玉睥了她一眼,薄唇轻启,“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问我?”

殷华是浑然不在意,“完全没必要啊,你的那些成绩奖项可比我爸当年厉害多了。他都能进,你怎么可能考不上。”

“我知道你不在意啊。但是这既然已经是既定事实了,你就顺势发展呗。”

她把这举足轻重的事,说得风轻云淡。

他有些恍然。

他其实从没说过,那晚他提着橘子汽水去寻她,是一时的火气上头。

他看不惯殷华伏低做小求人的模样。

宁愿给他人低头,也不愿意来找自己吗?凭什么?

她自己都亲口说过,他是最好的演员。

虽然之后她解释了穆鸿的事,但已发生的事不能当做不存在。

口上不愿意和蒋问承认,他心里却是有数的。隐隐约约的,是有一条细线般几乎不可碰触到的细微变化。

只是这些都没用。

“出太阳了!”忽然有人大喊一声,声音惊动山林还惊起了几只飞鸟。

殷华抬头向上看。发现太阳终于是舍得从浓雾薄云后探出头来,瞬间破开天际,洒下大片温暖的光幕。透过不规则的树叶投出不规则的光斑,在身体上闪烁跳跃。

“你也是。”

傅赐玉盯着殷华扬起的脸,干净无暇,眼眸中常常流转着别样的光辉。

如烈火般热情,又浑身带着尖刺。

身高仅与他比肩,心量气度却远远高于他。

以后是很难见到了。

等他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另外一条路的队伍早就等候多时了。

他们在山顶找了个路人,打算给话剧社的全员拍集体照,之后洗出来,当做留念。

“来,大家准备好!看镜头!”

身后是茫茫苍翠的山林,再往后是他们生活了十几年的家乡,水流在江道里滚滚东去。

排了几分钟的队形最后仓促的决定下。

蒋问蹲在最中间的位置,大大咧咧地搂着谭平,两人相互搭着对方的肩。

在穆鸿强硬地要求下,滕莲不得不“委身”和他站一起,只是表情如冰块冷漠,还有点嫌弃。

傅赐玉是难得的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被阳光熏着减了清冷,多了暖意。

殷华站在他身边,一口白牙,还非常浮夸地比了两个V字手型,

这就是在未来,殷华对高中最宝贵的回忆了。

之后照片泛黄,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