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你可以选择下凡来啊。
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在傅赐玉心头重击。仿若迷雾明灯,黑夜星辰。
“你不想做不愿意做就别做,碰到了有趣的事再去做就好了。不用在意别人的说法的。”
“我就是要这样的活下去,无论别人说什么。”
当事人还毫无察觉地咬着吸管,信步走在大路上,语调上扬说着心里话。
眼睛里如有碎星嵌入眸中发散着人间不拥有的光,举手投足间也都是洒脱。放在古代,殷华一定会是个快意恩仇纵马江湖的女侠。
“我不在意那些人的评价。”他撇开头不去直视那璀璨,嗓音低沉着说。回首是黑夜星辰暮暮
但是却总是想知道你的看法。
这般交心般的谈话,他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这样的经历。就算是蒋问,他们也只不过是生活中的朋友,从来没有上升到这样的境界。
可他就不知不觉的和她说了这些。那些埋在心里的话破口而出,像是找到了久违的宣泄口。
为什么会愿意和她说?殷华只不过是一个刚认识才一个月的高二学妹,性子不好,喜逞口舌之争,本是他最不喜想要远离的那种人。
然而慢慢的、慢慢的,他倒是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蒋问,还有那些人愿意那般对待殷华。
那种风发的意气,热烈骄傲不服输,着实让人挪不开眼。纵然有许多偏激的地方,却都叫人愿意去包容。
她值得,又不值得。
值得被人以真心相待,在这样纷乱的世间中又难以容下这份热忱。
“对了,现在还没到高三下晚自习的时间吧?你怎么跑出来的?”
他漫不经心地回:“讲评卷子,拿我的做例卷。不想听,就出来了。”
殷华:……这就是的绝对力量吗。
“真好,我想着忙完这一阵,等演出结束后就要把注意力转回学习上了。”
“少去掺和其他事。”说话间都带了他自己未发觉的笑意,侧耳听来还有些宠溺的意味。
“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她嫌弃地说,这话蒋问滕莲,还有乔依云都和她说了无数次了,要是会听进去早就听进去了。
两个人没再对话地走到了这条巷子的尽头,往左拐一个路口再走一段路,就到殷华家了。
眼见就要分开,那个从他出现开始的问题又堵到了嗓子眼,还没想好该不该问。思来索去,还是决定来个痛快。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他:“那你,还回来排练吗?”
江诚,还是由他来演最合适最服帖,也最合她的眼缘。她当初写剧本的时候从来没想过刚好真有这样的人,她笔力不足,没法完全描绘心中所想。但他比纸上的那些更加鲜活。
她认定了,就是傅赐玉了。
“嗯。”
傅赐玉除了外表,同时也有一副磁性醇厚的嗓子。只是回了一个清淡的语气词,音调拉长就有了暧昧的意味。
“好!”殷华仰起白净的小脸,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无论怎么蒙骗自己,她还是打心里觉得,他能回来太好了。无论是从演出的角度,还是从两个人的关系缓和的角度。
这次在路口分别的时候,她没有决然离去,而是回头看了傅赐玉好几眼,伸长手臂招招手。月光打在她身上,柔和了身形轮廓,笑容也不再像往常那样狡诈鬼灵,只让人瞧着宁静美好。
她很高兴。
那自己这趟来找她,就是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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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正式结束之后,话剧社就紧急恢复了排练,现在给他们的时间只有两个星期了,必须抓紧时间。
傅赐玉回到了话剧社的排练中,就像当初殷华和众人说的那样,他是因为月考心情不好才暂时退出一段时间,如今就正常回归到排练中。和殷华也像以往那样交谈,并无结下梁子的样子。
傅赐玉依旧是不问世事孤身一人待在角落里,殷华也还是那般咋咋呼呼暴躁的模样。有需要交接的地方就平淡的交流几句话,像之前撕破脸皮的对话不存在一般,
起码这是看得到的人,都是这样想的。
穆鸿还来和她抱怨过,他都做好了上台献身的心理准备了,临头了又和他说不用了。还没说几句话就被滕莲暴打带走了。
看着滕莲拖走穆鸿的背影,殷华还是有点担心。他们两个青梅竹狗,她是真的怕穆鸿会辜负了滕莲一片心意。
这一代的滕家就滕莲一个女孩儿,她在以后必然要接下父辈的基业。可凭她一个人扛起整个庞大的家族太难了。滕莲当初和殷华讲过,一开始滕家是想和穆家再结一次姻亲,这样才好相互扶持,并且再一次扩大两家的生意。
可穆鸿——喜欢温柔小意的那种女生,打小对滕莲这个青梅是如同兄长一样在照顾。
对于这种嗜好,殷华嗤之以鼻并且就想大骂一声穆鸿渣男,这样的大男子主义活该感情不顺。
“好,我们准备下一场!请各位演员就位!”滕莲依旧坐在全场最高的位置上,只不过最近身边多了个人。同她一起坐在高处,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剧本,全然没有看进去的样子。
随意浏览着剧本的穆鸿忽然感觉一阵冷寒,像是被某种冷血动物凝视般的感觉。四下张望,又没发现有人有奇怪的举动。
殷华甩甩头发,脱下校服外套,露出里面简约的黑色卫衣,把袖子提前卷到小臂上,活动了几下身躯,松松骨头。
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偷看了几眼同样在准备上台的傅赐玉。
在尘光中,身形修长的傅赐玉依旧是如玉般上天赐下不带瑕疵的清俊,不似凡尘中人,红尘琐事沾不进他身。
殷华觉得,她和傅赐玉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比之前不同了些。
把有的话说开了。总是觉得哪里比以前更亲密了些,可现实中还是各做各的事,并没有因为这一次的事端生了间隙。
这样最好啦。她是十分满意现状的,交流比之前方便了些,也不至于太过亲密,于私于公都刚好。
她把头发掠了掠,算是整理出一个造型,便到后台去候场了。
她今天是格外充满干劲的。这场,是她等了很久的一场戏。
主要的角色是她,还有傅赐玉出演的江诚。
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打戏。
林哥带着一群游手好闲的混混站在舞台的右端,站在最前的却不是他,最先的是一个女生。
她从出场开始就是笑脸盈盈的,可那并不是善意的或是喜悦的笑容,是夹带着不屑厌烦还有嘲讽的讥笑。
她回头,对着林哥戏谑着说:“我说了吧,他会来的。”
随后对上不卑不亢站在原地的江诚,“你知道错了吗?”说话时她拉高了音调,听上去更加刻薄尖酸。
小太妹迈着步子走到江诚面前,明明是只过了肩膀的高度,这么大的体型差没让她害怕,还更为嚣张。抬脚直接踢在江诚受伤的右腿上,江诚对女生没有多大防备,没想到自己会被来这么一下,加上又刚好踹在了伤口,他就控制不住向后倒去。
这个场景很考验演员的演技,演员的身体肯定是没有伤的,要把握好身体的往后倒下,让这个情节流畅看不出来端倪,是非常考验人体的柔软度和力度的。倒下触地的时候也要有□□与地面碰撞的声音,但今天这一声“嘭”好像格外大。
因为傅赐玉是真的被踹倒了。虽然心里是有往后倒的准备,但还是被没意料到的力度震到,摔了个实打实。
小太妹顺势欺上江诚的身,调笑的意思更加浓重。
“但是呢学长,你大人有大量地接受了道歉。”她弯起眉眼,抿了抿唇,压低身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轻吐幽兰缓着声调,用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音调说,“我还没消气啊。”
然后她猛地直起身子,不带保留的挥起纤手朝他脸上招呼来。
傅赐玉还没从殷华那副如妖精般惑人的表象中反应过来,脸上和胸口就挨了几巴掌和几拳。不重,但也不能说是羽毛轻扫,还是用了点劲,能切实感受到痛感的。
“你这样僵着和你林哥闹有用吗?就凭你,还敢和我们斗。我让你斗,惹得林哥在学校里的名声都差了,你都不想想后果!”
吃了几个拳头巴掌,傅赐玉终于是明白这是假公济私报复来了。
他该猜到殷华那别人说她一句必十倍百倍奉还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向他讨回来。
但傅赐玉心里却觉得这样也不错。这样就彻底把他心中那一丝的愧疚清扫干净,是真正的两不相欠了。
“你服了没有?服了没有?”
一招一招放到江诚身上,把嚣张跋扈、肆意妄为挥洒得淋漓尽致。
她是留了点余力的,指甲也是修剪后圆滑不伤人的长度,挥起匀称手臂却依旧是虎虎生风的,叫在旁看的众人目瞪口呆。都有人忘记念应当说出的台词,只顾着在震惊了。
不仅还站在台上的演员们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戏里戏外,台下的人也分不清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这是真打还是假打?”
“对着傅学长那张脸谁下得去手!而且现在只是排练,不可能是真打吧!”
“你在说什么废话,我们就是演出,都是借位的。怎么可能真打!就算是殷姐胆子也没那么大敢惹傅学长的啊!”
只有谭平没说话,死死盯着台上激烈的演出,心中的石头不断下沉。他是和殷姐演过对手戏的,他亲身体验过借位这回事,可就现在观察来,好像……殷姐是真的在打学长。
傅赐玉:是的,她真的敢。
还没停下手的殷华也觉得自己很猛,这种事要是叫傅赐玉的那些迷妹们知道了,她又会被人找上门吧。
但她现在不想去想这些。那是事后的事,现在她是覆水难收了,那就接着做下去。
他咬紧了嘴角,不发出一点声响。凌冽地看着少女,狠厉却不服输的那种感觉被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这里他要表现的是,心有怒气但无可奈何的。即使身如草芥,也要有自尊傲气。
她早就说过,傅赐玉不用演,本身他就是这样自傲自负的人。
现下两人的距离被史无前例地拉近时刻,殷华更好的观察到了他的微表情,觉得自己看人是真没有出错。
“你不还手?别啊,不要因为我是个女的就不还手。我现在只是把你摁在地上欺负的人,你只要用点力就可以反抗的,你怎么不动啊?”
傅赐玉还是不言语,这场他没有什么几句台词,主要是看外在表现。也代表了,他不还手也不能还口,倒是刚好让殷华骂了个痛快。
这只是演戏,只是演戏。他在心里说服自己。
殷华见状,手下又多用了几分劲。她在写剧本的时候,无论是写哪个角色她都会代入自我感觉去写,写出来才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的爽快。
身下人咬紧牙口不肯求饶的模样,想反抗却不能的那种矛盾感,有的人看了会心生爱怜,而有的人会变本加厉,想狠狠挫灭这份骨气叫他在身下求饶。
完了,她是不是变态了。殷华心头猛然一颤,好像明白了什么。
可这等美色当前,她真的停不下手。想着是傅赐玉,想起之前他说的那些话,她就来气,不打个痛快不愿意停。
她力度掌握得恰好,是能感受到痛感却不留下痕迹的打法。之前特地找人练过一点,就是为了这场戏准备,想着以防万一还是真打带感。
最后还是滕莲回过神来,准确听到殷华念了这幕戏的结束语,立马拿起大喇叭喊了“卡”。
殷华就立马抽身起来,拉起还躺在地上吃灰的傅赐玉,嘿嘿一笑,笑容里完全不见一丝的愧疚,十分坦荡,装作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表象是会骗人,而殷华则是其中运用这一点欺人的好手。
谁能想到那副巧笑娉婷的模样,内里是连打了人都不会带点羞愧。
他最早在看剧本的时候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会有这样一场戏,只是没想到殷华是来真的。加上开打之前她悄悄说的那些话,是为了发泄不快才打出来的。
傅赐玉用手背顶了顶右颊被打得有些泛红的部分,在舞台上撑着身子的时候原本温热的手早已变得冰冷,这下刚好用来冰敷。身上干净整洁的校服被□□成一团,苍白的脖颈上也有着几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红印,都是殷华自己私心的小手笔。
他对投来关心目光和疑问的蒋问和谭平摇摇头,“没事。”眼神却狠厉冰冷似一月霜寒。
他才不会和一个学妹计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