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滕莲在话剧社中的地位可谓是举足轻重。
她本身不是很喜欢在舞台上表演自己。但也许殷华可以不来,蒋问可以不来,谁都可以不来,只有她不行,每次她都必须在场。身兼场记、后勤组长、总导演数个职位,最近又因为“监制”的缺席,又多了个职务。
最近排练的紧张,大部分话剧社的成员都是全体出席,但那个人自从傅赐玉来了之后,都从未出现过。
滕莲的眼神暗了暗,在心里又给那个人记上了一笔。
作为场记,和其他人只是纯粹欣赏剧情的视角不同,观察的要更加全面。
从剧情的推进,到走位、台词、神情,都要注意到。
这场戏从正式开始彩排到现在,只演练过两遍,并且前两次的时间间隔已经较长了,不熟练和错误是肯定会出现的。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来来往往演绎的众人,时不时地低头在那本标注了一堆东西的剧本上记下出现的错。
不过演员组的人都是非常认真对待的,没有犯太多的错误,只是过程不太熟悉。
她感叹:“花花在平时就够好看了,只不过在舞台上的时候,才是真的魅力四射。”只要在舞台上,就很难让人不注意到她的表现。只要一眼就可以找到她走位到哪个角落。
谭平也在一旁接话:“殷姐在舞台上格外迷人。”那种全身心的享受舞台的感觉,他没办法做到,也不是很擅长去演绎一个不是自己的人。
是。虽然傅赐玉很不想承认,但的确是的。
格外。让人挪不开眼。
然而恢复到现实中就不一样了。
“我确定他看完整场演出了,现在该让他知道谁才是这里最不得了的人了吧!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特别重复了一遍,她确信肯定傅赐玉看完了!这下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殷华实在是按捺不住兴奋和嘚瑟的心情,在下台的时候就一直盯着傅赐玉看,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点惊讶或是意外的情绪。
被莫名其妙眼神盯上的傅赐玉:?她又想搞什么?
傅赐玉可以肯定那是一种张扬还得意的眼神。演出已经结束了,他别过头,不再去看她。
蒋问也立马从阴狠的感觉中抽身出来,脸上又挂着被殷华形容是憨憨的笑容。
“大家都很不错,都辛苦了。”
“不辛苦,我们台词也不多。还是林哥比较辛苦哈哈哈哈哈。”演员组的其他人着重咬着“林哥”两个字,故意在调侃蒋问。
蒋问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别给我扯那些。都是角色需要,角色需要。”
“百变小殷,花式打人!”
“暴躁殷姐,专治各种不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殷华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刚才是谁说的那些话?现在就出来挨打!”
一群人连忙甩锅:“社长说的!都是社长说的!”
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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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今天的所有原先定好的任务做完,滕莲打开大喇叭宣布:“那就差不多了,今天到这里就收工吧。”
滕莲说完这句话,把大喇叭关上的瞬间,众人就听到了雨声。
还不是一般大的雨声,是暴雨倾盆。打在屋檐上和窗子上的声音嘈杂如豆泼,只不过刚才众人的重心都放在排练中,直到结束了才发现这一情况。
蒋问看了眼外面漆黑如墨的天,一层又一层的乌云相互覆盖,找不到一处浅色空隙。
“一起吃了饭再回家吧?下这么大的雨走回去也不太方便。”
排练室离校门口比较近,走出去的距离不是很长。现在大家也都饿了,也许吃完了雨会稍微小点。
他作为社长,也是这些学弟学妹们的学长,得保证他们安全。而现在回家肯定是不明智的。
“赐玉你来——吗?”蒋问不太肯定地问,按常态来说,傅赐玉是不会参加。可是他不问一句又不好意思,该问的还是要问的。
就看见傅赐玉薄唇轻启,吐出一个音节:“去。”
见平时在云端般的风云人物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饭,话剧社的众人忽然就觉得脸上格外有面子,在学校里都可以拿来当谈资了!纷纷嚷嚷着这顿饭傅学长不用出一分钱,他们请了!千万不要和他们客气之类的话。
心里土拨鼠尖叫的谭平: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和傅学长一起吃饭了!
等殷华给乔依云打完电话回来,发现人都差不多快走完了。年轻人新城代谢快,饿起来要命得厉害,还不愿意等所有人到齐,脱下校服外套就嚷嚷着先去占位置不惜冒着雨也要先冲过去了。
剩下的女生带了伞的够大的就两两结伴一起走,伞小的就走一人。走到最后剩下的,刚好只有蒋问傅赐玉和殷华。
三个人,两把伞。一把蒋问的,一把傅赐玉的。
殷华已经忘记自己是多少次没带伞出门了,每一次每一次下雨的时候她都在恨之前没有把伞放进包里的自己。
按正常情况来说,她和蒋问撑一把就行了。
可是那位让人捉摸不透的学神却把自己的伞递到她面前了。
傅赐玉瞥头看向蒋问:“我和他一起。”
“哦,好吧。”殷华对这样的安排倒是没说什么,就当是他难得发挥一下绅士风度好了。
接过伞撑开就走进雨幕里,雨滴毫不留情地打在蓝黑格子的伞面上。
和伞主人一样的风格。
蒋问和傅赐玉也打伞跟上。
在路上的时候,蒋问也给自己家里打了个电话,和傅赐玉换到了靠外的位置。趁着他注意力都在聊家常的时候,殷华又看傅赐玉靠这边站着,于是还是没忍不住地开口:“咳。你对今天的演出,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殷华发誓,她只是想听到傅赐玉亲口说一个“好”,没有其他什么想法。她酝酿了很久,又难得现在感觉也是个问话的好时机。要是他说个“不”字,她就当雨声太大没听见:)
她悄悄地侧头看了眼傅赐玉,不太明亮的灯光和阴影在他脸上交错,衬出了鼻梁的高挺,嘴唇抿成一条线,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没有变化,好像根本没听到她说话。
果然不能期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殷华在心里又默默地叹了口气,还是隐隐有些失落的。
然而又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了个冷冽的声音。
“挺好的。”
“什么?”她没太听清楚,是他说的,还是雨声太大让自己出现幻觉了?
“我说,挺好的。”傅赐玉重复了一遍。
殷华:“我也觉得挺好的!”
傅赐玉偷偷斜过眼,看到了殷华脸上藏不住的喜悦,就像得到奖励糖果的小孩一样。
这也太好哄了。他不过就随口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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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矮凳,四张拼起来的粗糙木桌,糙得不能再糙了的纸巾,白蓝红三色的蛇皮防水布不停地侧漏着承受不了的重量,昏黄的悬挂式灯随着风摇摇晃晃。
这就是他们选的店了。在学校旁的小街深处,这样的店一家接着一家,防水布也相互交叉,
最先淋雨到的那一批人不停地抖着湿透了的外套,一边招呼着他们:“社长!殷姐!还有傅学长!这边这边!”
殷华拉过一张塑料凳大马金刀地坐下:“你们点菜,记得帮我要一瓶橘子汽水就行!”
“挺好的”那三个字还如蜜糖一样,让她心头甜滋滋的,这股开心和兴奋的劲大概到今晚都不会褪的。
这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来自对手的肯定?
谭平拿过粗劣的塑封菜单,问:“傅学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被谭平一问,傅赐玉有些怔住。有什么想吃的?平时在学校食堂里,都是有什么就点什么。回家之后也是,在路上看到什么吃什么。他喜欢吃什么,好像从来没想过,也没注意过。
蒋问恰好替他回答道:“他都行,你们随便点哈哈哈哈哈。”
有的人讨论最近的学习,有的人还在讨论排练,有的人聊学校里的八卦。还有除了他们之外在这里吃饭的人,也有只是为了躲一下风雨暂停在这的人。
烟火气。
傅赐玉本身是不喜欢这样吵闹的环境的,觉得很聒噪。
他家里没有什么亲戚走动,父母都不在国内,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度过,习惯了安静。
但是在这样的寒雨夜,他们围坐在几张桌子旁,吃着也不知道干不干净的食物,却其乐融融地在享受这一切。
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就好了。
然而他以为会发生的意外就是发生了。
“我已经付过钱了!你脑子不好不成!我会没付钱就走吗!”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就被吸引了过去,一个挺着啤酒肚的大叔站在付钱台前大声嚷嚷,与老板起了争执。
这条街右转是江诚三中,左转就是这一代老的居民区,是会有除学生以外的客人。
这种时候他们只要不管不问,安安静静吃自己的饭,不要多管闲事,就和他们没关系。
可是莫名其妙的,啤酒肚大叔就把他们牵扯进来了:“你们说说,我没付钱吗?我像是不会付钱的人吗!”他手指的就是殷华这一群,他们离收银台这边坐得最近。
蒋问哭笑不得地回:“这就要问大叔你自己啊,你付没付,我们怎么知道?”这事和我们没关系,你可千万问了!
“你们就坐在这里,难道就没人看到吗!”大叔不饶不休。
“哦,我没看到你付。”殷华放下碗筷,认真地说,“大叔你是喝多了忘记了吧?
蒋问提起来的心又拔高了一个高度,拼命给坐在对面的殷华使眼色,让她可千万别说了,和这种人杠上讨不到好处的!
啤酒肚大叔火气更大了,嗓门又大了几个分贝:“你怎么说话的!”
殷华对蒋问的眼神和啤酒肚大叔的狠话熟视无睹一般,脸上没有一丝被影响到的波动:“现在付给老板也行,又不是多大的钱。”
啤酒肚大叔的脸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被硬生生气的,涨成了猪肝色:“尖牙利嘴的!你说没付就没付是吧!”
“我只是陈述事实啊,没付就没付,这有什么不敢说的。”她冷静地说道。
“你!你!行吧!就当我付过再付一次,我破点费怎么了!又不是付不起!”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钱,狠狠地仍在收银台前,又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
这个小插曲就这么过去了。
“我靠!殷姐牛逼!你还真敢和那个大叔对上啊!”
“是啊!这种事我们管了,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殷华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说的就是事实啊,为什么不敢说出口?”
蒋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该说你是心太大,还是什么,刚才我整个人神经都绷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也好险那个大叔没有继续生事。
“嗨呀,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吃饭不好吗?真的是。”
当事人都这样说了,他们也没再纠结下去,餐桌上又恢复成了嘻嘻哈哈的打闹声。
从头到尾,傅赐玉都没有出声。可是他从头到尾的,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全过程,只是他还是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吃着饭。
等吃到一半,蒋问先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我们先走了,还要上晚自习呢。”
傅赐玉也跟着站了起来,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其实根本没弄脏一点的手。
闻言,他们收到了一群高二嘚瑟无比的欢送:“哈哈哈哈哈,苦逼高三,加油哦社长!傅学长您如果有时间,就当扶贫帮一下我们社长啊!”
“去去去!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可以!”蒋问本人是这样说的,而傅赐玉则朝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会的。
临走前,傅赐玉回头又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座上高谈阔论的殷华,笑容明媚,比起灯火,在这寒冷雨夜更加耀眼。
大部分的人掺和进了这种事都是愿意打圆场了事,在这种事上出头,可能谁也讨不了好。蒋问出头他理解,男人多担当,他也是他们的学长。
但是殷华站出来发声,是该说有多大的勇气,还是有——其他什么?
她处理得很好。言语之间得体,坚定着自己的观点。
在仅有的小环境里熠熠生辉,比起被所有人高高捧起的感觉,应该是不一样的。
果然他还是不太习惯。
他收回眼神,和蒋问并肩走回了黑漆漆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