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蒋问发现最近殷华好像对比之前有些不一样。

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社团活动的时候,都格外得拼命。每天压着集合时间去排练,他还以为最近殷华被什么人缠住了,特地去高二五班找她,发现殷华竟然坐在位置上刷题。而到了排练的时候,比之前还卖力,用尽浑身解数来表演,对每个演员的要求也更加刁钻了,吵吵嚷嚷的声音在排练室内此起彼伏。

“殷姐这几天是亲戚来了吗?怎么比之前更暴躁了?”

“这我怎么知道,”

“好像上上下下,都给殷姐说教了一顿吧。”

“除了傅学长吧,傅学长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好像没被殷姐讲过。”

“傅学长也不管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就感觉江诚这个角色活过来了,那样的不屈不挠都体现出来了。”

“是啊!如果傅学长加入我们社团,那就更好了……”

“打住打住。你没看到之前的事?傅学长能来帮我们都应挺不容易的了,还加入社团。”说完,说话的人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才继续说下去,“而且他和社长都高三了,怎么可能把大精力放在社团活动上。”

“也是,时间过得真快啊……”

蒋问悄悄地听着社员们最近的窃窃私语,再加上最近殷华的特殊举动,倒是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什么。

经过几日下来的相处,殷华也差不多知道了傅赐玉的性子,准时守时,寡言也不爱生事。只有排练的时候才待在人群里,休息的时间就一个人待在角落,或许看手机或许看剧本,总之不与其他人活动,也拒绝了社团内好几个人的邀请和殷勤。

殷华发现后忍不住嗤笑出声过,这架子端得这么高,还都不是偶像就有这么重的偶像包袱?

不屑归不屑,反正没打扰到他们正常的流程和安排,其他随便他去。

现在已经十月的中旬,五场戏的前两场大家已经很熟练了,最近这几天就是最后的磨合,抠动作还有台词等等,之后要过全剧高潮部分的剧情了。

傅赐玉也是熟悉剧情很快,台词也熟练,一切都很顺畅。

今天演得这场是主角江诚被学校里的恶霸们盯上,在学校里明争暗斗的剧情。

等到滕莲喊了“卡”,原本正因为被指指点点有些恼怒的傅赐玉立刻就收回了凶恶的眼神,又恢复到有些淡漠的表情,长腿迈着稳健的步子走下被当做演出地的讲台,又往他一个人的角落里去。

虽然实在是感觉自己和他不太合拍,但是殷华还是觉得该尽一下负责人的义务,关心一下演员。

她拿了瓶水,“辛苦了,你演得很不错。”殷华说着话,一边递给他。

傅赐玉抬眸,看了眼,没接手。

殷华被他眼神盯着突然有些慌张,她刚才又说什么对不起这尊神的话了?“……怎么了?这水有问题?”

然而他淡淡了回道:“没,只是挺让人受宠若惊的。”并接过了那瓶水。

殷华:“……”

过了一会,她才组织语言的能力回道:“傅学长还挺幽默。”

傅赐玉没说话,兀自打开瓶盖,浅浅地喝了一口便放下。

倒不是他自恋,只是之前类似的事数不胜数地发生过,往往他接过了下一句就是问他学长你有没有空。久了碰到这样的事,他下意识就是抗拒。

不过马上转念一想,这位话剧社的编剧好像不是这样的人。

看她表情,就像是例行公事,是她的责任义务给他拿了瓶水过来一般。

休息时间过了,就准备开今天的最后一条,结束之后大家就可以散了。

殷华拿着台本站在个角落,一会抬头看看上面的演出一会看看剧本,时不时地用笔在上面涂涂改改地写批注。

这本剧本是她重新打印的一份,之前那份有非常详细的她自己写稿时的思路和注解,傅赐玉来了之后为了让他能尽快融入角色,把那份的剧本给了他。现在她只能用份新的,来记录一些可能要微调或者演员没做好的地方。

蒋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殷华身边,与她并肩站着。两人的身高差可以说是刚刚好的,样貌也都不差。但好像无论是谁和殷华站在一起,都无法让人往旖旎的方向去联想。

“你还是很关注他的。”

“毕竟不是社团的人,还是要看着点的。”殷华头也不抬地翻着剧本,刚才谭平台词又念错了,等会要好好说他!已经是第四次在这里念错了!

“你还要和我打太极吗?”蒋问有些哭笑不得,殷华的口是心非他们都知道的,“你老是盯着他看,我知道的。”

殷华面色坦然,手上写字的速度丝毫没有慢下来,:“谁都喜欢欣赏艺术品。”

“那你还一个劲地怼这尊艺术品?”

黑色杆的水笔在细白灵巧的手指间游走,每一个关节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衬出了它的纤长。

“我就是不由自主地想多看一眼。好像多看一眼,就能研究出来为什么他是这么的优秀。

“可是看得越久,我发现,他本身就是这样的。”

“你其实不必去纠结那些的,你会很累的。”蒋问轻声说道。

“人活在世上都是累的,而且我不是在纠结,只不过是在追求我想追求的。”话音刚落,殷华就觉得好像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劲,立马补了一句,“哦,不是他。”语速之快生怕别人有一点点的误会。

她对这位校园风云人物可没有太多的好感,最多只有对优秀人士的欣赏,和既然他现在暂时是社团的一份子,她就有照顾他的义务而已。再说了,就上次学生会带人来的架势,就算她有心也无力应付他的“迷妹团”。

对的,只是欣赏——还有嫉妒。

从上次闹事之后,她就越发得烦躁。烦躁之外还有一丝的恐惧,她没有其他任何擅长的能做的事了,在对演出这一方面下的功夫和天分,

直到傅赐玉来了。

一个各方面都比她优秀、出色的人。甚至说不定再给他多一点的时间,他就可以取自己而代她最骄傲的位置。

就算殷华明明知道,傅赐玉不会。

那种莫名的,对强者的向往和恐惧一直在萦绕着她。所以这段时间她才发了狠地读书,在各个方面都想做到最好,起码不至于落后太多。

殷华站在阴影里,望着台上正投入演出的剧情中的傅赐玉,少年人清瘦却有力的身影在舞台上穿梭,同样说着普通话、念着同一个编剧写出来的台词,但由他来念总是感觉别有一番风味,一举一动都叫人挪不开眼。

她开口:“他的确是我觉得,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

“台词、动作、神态,我敢说我亲自上台演江诚这个角色,都无法每一个地方都拿捏得这么好。但是他可以,他明明才接触这部戏这个剧本才一个星期多。

“我肯定他的才华,优秀得令我嫉妒无比。

“但是……我就是总是感觉他缺了点什么,世界上是不存在完美的人的——可他的缺点,我现在一时间却说不出来。”

蒋问不解:“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他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都很适合。”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就是太适合了,反而让人觉得不合适。”

高二的他们还不需要参加晚自习,殷华家里又常常没人在,她一般都是选择在外头吃了饭再回家。滕莲等人家里有必须回家吃饭的家规,一般不留下和她一起。而蒋问已经高三,是要参加学校晚上的晚自习,所以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享用晚饭。

在十月晚风里,萧瑟的气氛中又飘荡着让人沉醉的桂花香。路过高三灯火通明的教室时候,她往里头瞅了眼,忽然停下了原本直行的步伐,鬼使神差地拐到了一个班的后门处。

她倒是想看看,这位国奖平时是怎么上课的。殷华微微侧头往里探,就看到了傅赐玉。

他坐着特殊待遇的单人单桌,完全无视讲台上絮絮叨叨的老师,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桌面。

殷华稍微地踮了踮脚,就看见一个熟悉的封皮。那叠厚厚的A4纸,在她手上涂涂画画了许多的笔记,在第几页第几行用了什么字体的笔添的批注和写的什么内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今天下午和蒋问的对话又冲进她的脑中,是她自己亲口说的。她亲口说了:他做什么事都能做得很好,都很适合。

她又想起傅赐玉加入他们排练后,虽然经常和她抬杠,但是演出时候的确是格外认真。

这不是凑巧的。果然世界上是不存在天才的,他也是下了功夫才做到最好的。

这样想着,殷华忽然觉得心里的那股郁结之气散了。

也许这个人也不是那么得拽吧。起码,对待每件事都是上了心的。

殷华收回眼神,抬脚就离开了这里。

她发誓,她是想走的。

但是有的人就是不能看到她所有的事都如愿。就像现在——

“殷华,你给我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