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过了饭,钱卫红出门去发电报,穆眠则在收拾完了屋子之后,带上钥匙朝原主儿子生前的住处走去。
用钥匙开了门,穆眠走进屋内,一股淡淡的霉味传来,客厅里摆放的家具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看得出来这屋子有一段时间没人打扫了。
屋子是一室一厅的格局,空间不大但布置的十分温馨,碎花窗帘、条纹桌布,就连客厅中间的沙发上也套了一层蓝色布罩,看得出来女主人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只是这份温馨却因为主人的离世而被打破,客厅一侧的桌子上摆放着骨灰坛,那是原主儿媳妇的骨灰。
而客厅的墙上还挂着相框,里面是两夫妻的结婚照,昔日有多么恩爱,如今就有多么遗憾。
穆眠来到部队后也找人问过原主儿媳妇难产的事,当初原主儿子牺|牲的消息传来,基于任务的保密原则以及考虑到家属的情绪,原本部队上是打算瞒着的,至少也等到原主儿媳妇顺利生产以后。
可偏偏事有不巧,在原主儿子牺|牲的消息传回部队五天后,她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情绪激动之下导致难产,然后被同住家属楼的小陈发现,送到了医院。只是,虽然孩子顺利出生,但产妇却由于产后大出血没能保住性命。
两夫妻前后脚离世,穆眠心中叹息不已。
不过看着骨灰坛,穆眠有些疑惑,原主儿子的遗体被火化,是因为战场在边境线上离部队太远,耗费的时间又太长,不易运输保存,于是只得草草火化;可原主儿媳妇去了没一个月,完全可以放在医院的停尸房,为何也匆匆火化了呢?
不算原主这个婆婆,冯淑娟可还有父亲在,自己的女儿去世,总该来见上一面吧?
原主的记忆中,关于儿媳妇那边的情况了解的很少,只知道她只有一个父亲,前几年因为有海外关系被打成□□,下放到西北的一处农场里改造。而儿媳妇冯淑娟是部队文工团的,因为一次团里演出跟原主儿子认识,后来又见了几次,两人逐渐走到了一起。一年多前原主儿子向上级打了结婚申请,经过审察、组织批准,然后两人结婚成了夫妻。
儿子结婚时,原主本来是要来的,只是刚好女儿坐月子,原主脱不开身也就没去。后来,原主儿子探亲假时回来,专门带了冯淑娟,婆媳两人才算是见了面。
原主虽是寡居之人,但她性格不错,是个和善的老太太,并不是个恶婆婆。不会觉得自己辛苦养大的儿子被另一个女人抢走从而心生不满上蹿下跳,也不是非要拿捏儿媳妇,给儿媳妇立规矩,好彰显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
而冯淑娟是个开朗大方的性子,对原主也比较亲近,所以,探亲的那几天,原主跟儿媳妇相处的十分融洽,小夫妻临走时原主也嘱咐儿子多多照顾媳妇,后来原主寄去部队的东西也多了儿媳妇的一份。
原主儿子结婚时的年龄是二十四岁,儿媳妇比他小三岁,是个身心健全成年人,而且既然能被部队选上,那就说明身|体没有隐疾。
这样的人会因为听到丈夫牺|牲的消息而难产吗?
就算是难产,会就此丢掉性命吗?
穆眠知道,女人生孩子不亚于过鬼门关,任何问题都有可能发生,可若是孕妇被人及时发现,在医院就在近前,不过二十分钟就能就医的情况下会难产而亡吗?
世事无绝对,穆眠明白这些不过是自己的猜测,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根本站不住脚。可是从医院回来后,那名叫小陈的护士被人提起冯淑娟难产时那慌乱的样子,以及不敢直视自己明显心虚有鬼的模样,总是让穆眠忍不住多想,
而且,冯淑娟是如何知道自己丈夫牺|牲的消息的呢?
明明部队下命令隐瞒,之前也瞒得好好的。
难道,冯淑娟的难产真的有问题?
抱着儿媳妇的骨灰坛,穆眠打算将其跟原主儿子的放在一起。
可就在穆眠将骨灰坛用布包好,正要带走的时候,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穆眠开门一看,一名留着齐耳短发,容貌艳丽,身穿绿色军装的女人站在那里,看到穆眠开门,她微笑询问:
“您是郑红军同志的母亲吧,我是冯淑媛,冯淑娟的妹妹,我可以进来吗?”
穆眠将盛满糖水的搪瓷缸子递给冯淑媛,冯淑媛笑着接过,放在身前的桌子上。
“伯母,我可以这样叫您吗?”
没等穆眠开口询问,冯淑媛先说话了:
“我这次来是想送我姐姐跟姐夫最后一程,毕竟您回老家之后,再想见面也没那么容易了。”
穆眠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接着她面上露出疑惑来:
“只是,俺怎么从来没听淑娟说过,她在部队上还有亲人?”
听到这话,冯淑媛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立刻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带着难过和无措,若不是穆眠灵魂强大,感知非比寻常,普通人怕是发现不了她一瞬间表情的变化。
只听她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无奈:
“唉,伯母您不知道,我跟姐姐是同父异母,姐姐从小生活在乡下,跟我们不亲,又因着我妈是后来的,姐姐可能有什么误会,从来都不跟别人提起我们的关系。”
“要不是我有次在团里看见她,我还不知道我们两姐妹竟然分到了一起。”
说着,她抬眼看了看穆眠,见穆眠不为所动,就又接着说道:
“虽然姐姐对我跟我妈有些误会,但作为亲人,我还是希望她过得好的,只是没想到她会受不了刺|激难产,人就这么去了!”
说着,冯淑媛眼圈红红的,一副哀伤不已的样子,
“呜呜,都怪我,要不是我因为姐姐的冷言冷语赌气不来,平时多来看看她,说不定姐姐就不会被人嚼了几句舌根导致难产了!”
“嚼舌根?”
穆眠敏锐抓住了这个词,试探着询问:
“俺之前听王政委说过,原本部队上是把红军牺|牲的消息瞒着的,俺还寻思淑娟是咋知道的,原来是有人在她跟前嚼舌根了?”
“她小姨,你知道这嚼舌根的人是谁吗?”
冯淑媛哀戚的表情一僵,声音不自觉的提高,“我怎么可能知道?”
看着穆眠盯着自己,冯淑媛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掩饰般拿起面前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
“呵呵,我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您不知道,这家属楼里有些农村的老太太就喜欢说些东家长李家短的话,搬弄些是非,没素质的很。”
“当然,我这不是说您,”冯淑媛话说出口,像是才意识到眼前的人也是农村老太太一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伯母,您别怪我,我这人性子直,说话不中听,我们家老徐也经常训我,您可别笑话我。”
“俺咋会怪你?”
穆眠面上没心机地摆摆手,把农村老太太的神情拿捏的十分到位,不着痕迹地引导着谈话的方向:
“你是淑娟的妹子,就是俺半个闺女,这当娘的哪能生闺女的气?”
听到这话,冯淑媛眼中的嫌弃一闪而过,却被穆眠敏锐捕捉到了,连自己的情绪都掌控不了,心中给冯淑媛打上了‘有些小聪明但聪明有限’的标签。
“俺听你这意思,你是结婚了?哎呦,这么好看又大方的闺女,不知便宜了谁家?”
冯淑媛微微有些不耐烦,她可不是来叙旧的,这老太太怎么总关注一些不在点子上的东西?
不过,想到自己的目的,冯淑媛还是耐下性子来,就当是陪老太太闲聊天了。
“哈哈,您说笑了,我哪有您说的这么好?”
冯淑媛又喝了一口水,“我确实结婚了,就在去年,跟我姐姐差不多的日子。”
“哦,姐妹同时出嫁,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对象哪里的,也是部队上的吗?”
冯淑媛不好意思的笑笑,脸上适时露出娇羞来:
“对,部队上的,就是姐夫他们团的团长。”
“哟,团长啊!”
穆眠一拍大腿,声音夸张的提高了几个分贝,“那可是部队首长呢!”
“俺去取俺家红军东西的时候就是团长接待的俺,没想到竟是你对象,这可是太巧了!”
穆眠‘啧啧’两声,话语中带着赞叹,“了不得,真是了不得,闺女你真是好命哪!”
“哈哈,没伯母说的那么好……”
冯淑媛脸上带着笑,眼中的得意是人就能看得出来,显然她对于自己嫁了个团长是十分自傲的。
谁料她这份得意还没维持太久,穆眠下一句话就让她的笑僵在了脸上。
“闺女你多大了,俺看那团长三十好几的人了,你们俩差不少岁数吧?”
“呃,”冯淑媛的嘴角扯了下来,不甘不愿地又喝了一口水,这才回道:
“我已经二十多了,跟我家老徐差的也不是太多。”
“哦,”穆眠恍然大悟,“那就是差了十多岁了。”
“不过没事,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老夫少妻的,跟你特别配!”
穆眠大大咧咧的摆摆手,“闺女你别怪俺说话直,俺就是这个性子,没有坏心的,老少配好啊,你这么个黄花大闺女便宜了个老男人,他可不就得好好捧着你嘛!”
“呵呵,伯母说的是。”
冯淑媛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假笑,这老婆子什么意思,是在讽刺她吗!
但她本身目的不纯,在目的未达到之前不能跟穆眠撕破脸,于是只能用不停喝水来掩饰心中的愤恨。
看出冯淑媛眼中的愤恨,穆眠越发觉得这人有问题,怕是跟冯淑娟的死脱不了关系。
“哎呀,这么算起来,团长跟俺家还是连襟儿呢!”
冯淑媛敷衍的点点头,算是回答。
“唉,要是俺家红军还在的话,背靠着团长这个妹夫,想升官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说着,穆眠脸上的兴奋又转为哀伤,“他小姨,当初你们家团长为啥不给俺家红军安排个不危险的活儿?这上了战场不是该紧着自家人吗,咋让俺家红军冲在前头?”
听到这话,冯淑媛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目光游移,就是不敢直视穆眠:
“伯母,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这部队分派任务都是开会集体决定的。姐夫在部队上可是样样拔尖,部队领导一致决定让他去,我家老徐虽说是团长,但也左右不了的。”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是俺错怪团长了。”
穆眠看似相信的点点头,“也是红军年轻不知道顾家,这媳妇都怀孕了,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上了战场,可不就让人担心吗?”
“对了,红军上战场的时候,团长去了吗?”
“当然去了。我家老徐是指挥官,怎么可能不去?”
冯淑媛心中嗤笑,农村老太太就是没见识,连郑红军他们连队都去了,他们家老徐作为团长又怎么可能不去?
不去战场,哪来的军|功?
“哦,那俺家红军牺|牲的消息团长是最先知道的了?”
“对,”冯淑媛下意识地开口,不但最先知道还告诉了自己呢!
要不然的话,自己拿什么告诉冯淑娟,刺激那贱人流产的?
但话一出口她就觉得有些不对,这老婆子该不是套自己的话吧?
还没等她想明白,穆眠下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疑虑,“唉,那团长同志真不容易,看着自己手下的兵没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吧?”
“嗯,谁说不是呢!”
冯淑媛还没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谈话节奏完全被穆眠掌控了,之后两人又说了不少话,大多都是穆眠在问,冯淑媛来回答。
眼见缸子里的水已经喝了大半,可她这次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冯淑媛不由得心中焦急。
她将缸子放下,用有些为难的语气开口,“伯母,我这次过来除了是送姐姐姐夫最后一程,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麻烦您……”
“嗨,你可是俺半个闺女,说啥麻烦不麻烦的,能帮的婶子一定帮你!”
穆眠笑眯眯的,像一个能满足后背任何要求的慈爱长辈,直直看着冯淑媛。
感受到这样的目光,冯淑媛不自觉打了个冷战,但到底心中的贪婪占了上风,
“伯母,是这样的,您知道我爸被下放到西北农场,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送我姐最后一程。他老来丧女,心里不知道该难受成什么样!我想着把我姐的遗物寄给他,让他有个念想,心里也能好受点儿。”
一番话说的是声情并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多么孝顺父亲的好女儿。
可实际上呢,看她眼中的凉薄,不过是为自己的贪欲找借口罢了。
若是真心疼父亲,又怎么会害死亲姐姐,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是的,经过套话,穆眠已经能断定,冯淑娟八成就是这冯淑媛害死的,她故意将郑红军牺|牲的消息透露给冯淑娟,将她刺|激的难产,至于医院的那个小陈,应该跟她是一伙的,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冯淑媛难产而亡!
心中冷笑,但穆眠面上却丝毫不露,“哎呀她小姨,俺当是啥事呢,原来是要淑娟的遗物啊,不知你想要哪件呢?”
听到这话,冯淑媛眼中的贪婪再也压制不住,她脱口而出:
“就是我姐手上的那对镯子!”
她妈可是说了,冯淑娟那个死鬼妈留下的这对镯子可是帝王绿的,若是抢到了手,现在特殊时期不能拿出来卖,等过了这个阶段国家经济发展了,到时候拿出来可是值钱的很!
如今冯淑娟死了,她妈留给冯淑娟的东西就应该是自己的,从小到大但凡冯淑娟的东西她哪一次没抢到手?
除了那个没眼光的郑红军!
不过现在好了,没眼光的和碍眼的都死了,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他们的存在,也再不会有人给自己添堵了。
看着穆眠诧异的眼神,知道自己表现太过急切,冯淑媛连忙掩饰道:
“伯母,您不知道,我姐的那对镯子是从小都不离身的,看着这镯子,我爸他一定会当看到我姐的!”
“嗯,是这么回事!”
穆眠附和的点点头,“你爸看到淑娟不离身的东西,确实会好受不少。”
“只是,”穆眠话锋一转,有些迟疑的问道:
“现在可是破四旧的时候,上面查的严,这东西你爸能收到吗?要不还是等你爸来的时候再给他吧?”
“不行!”
冯淑媛尖声否定,冯淑娟死的消息她爸现在还不知道,要是让他来了,她还怎么把冯淑娟的东西弄到手?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一点儿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走资派的父亲,自己可不是冯淑娟那个蠢货,既然已经断绝关系了,为了自己的前途,那就不能再沾上!
“那咋办?”
穆眠摊摊手,“亲家不来,这东西咋给他?总不能还要俺去一趟大西北吧?”
穆眠知道冯淑媛就是想让自己开口把镯子交给她,可穆眠就是故意不接茬。
你给我不就行了!
冯淑媛在心中呐喊,可她不能这么直接,要不然就太难看了。
于是,她忍着心中的憋屈,顺着穆眠的话接下去:
“是啊,这事确实不好办。”
“既然这样,要不,您先把镯子给我,等我爸来的时候我再给他?”
冯淑媛到底是按捺不住,用自认委婉的语气给出了建议。
要不是冯淑娟火化的时候她没见到镯子,而且之后这房子也被锁了她进不来,她堂堂团长夫人,用得着跟个老婆子虚与委蛇吗?
“给你?”
“也不是不行……”
穆眠故意拿话吊着冯淑媛,看着冯淑媛宛如看到肉骨头的狗一样猛点头,穆眠心中嗤笑,贪婪的人眼中果然只有利益!
“只是……”,穆眠拉长了话音,
“只是什么?”
冯淑媛等不及询问。
“唉,只是俺也刚进这屋的门,俺不知道淑娟的东西放在啥地方。”
“你!”
冯淑媛气的胸口起伏,你不知道你早说啊!
“哎哎,他小姨你别急,要不,你跟俺一块儿找找?”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把这一章补完,明天再双更补偿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