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你。”
张子健脸色有些僵,那是因为张景澄一言不发也不看他,却态度坚决地要把行李箱的拉杆抢回来。
两人僵持片刻,张景澄见张子健不松手,索性行李箱也不要了,扭头直接往出租接站口走去。
“小澄!”张子健在他身后喊,而张景澄头也没回,就跟没听见一样。
张子健烦躁地撸了把脸,拉着张景澄的行李箱追了过去。
张景澄刚站到等车的队伍末尾,手臂就被人拉住了,跟本不用想也知道是张子健。
“你给我松手!”张景澄特别烦他爸这种蛮横不讲理的态度,他本来是压着声音,并不想把这事闹大,可张子健拽着他走太快,过一个路牙儿的时候张景澄没看清差点摔倒,这一下那火气疼得就上来了。
张景澄真是懒得跟他说话了,直接轮起手里提着的那两个袋子,二话不说就甩到了张子健脸上。张子健毫无防备,被砸得半边脸立刻红了。
他震惊又恼怒,抹了下发烫发疼的脸,瞪着张景澄说,“你可真是出息啊?!打你老子?!”
“你不是,”张景澄边整理被弄皱的袋子,边头也不抬地说,“咱们俩不是没关系了么?!你春节的时候亲口说的。所以我的事你别管!以前是你不想管,现在是我不用你管,以后更不用!”
张子健到现在都觉得张景澄只是像小时候一样,在跟他闹脾气,闻言就气笑了,说:“血脉这东西是说断就能断得?!没我哪来的你?”
张景澄终于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说:“所以,我谢谢你!”
张子健被噎得说不出话,顶心顶肺的感觉。他俩这么大动静,排队等车的人里早就有人拿出手机在拍。张子健知道估计是自己被认出来了,便不由分说拉起张景澄就走。
“我不坐你车!!”张景澄突然特大声地喊了句。
张子健指着身后那群因为这一句而躁动起来的人,“你现在过去排队立刻就会被围,你想把事情闹大你就回去试试!还是说你想让你爷爷大半夜的担心你?!”
张景澄虽没说话,但满身都是大写的拒绝。张子健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发现,儿子看着自己的时候眼里的情绪是真的厌恶,就是那种虽然谈不上恨,但也比‘讨厌’‘烦人’这种普通情绪要强烈得多的厌恶。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子健一路开车一路心惊,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竟然回忆不起来他和儿子之间有哪些愉快的过往,好像每一次两人一见面就在吵架。不然就是他在发火,那个小孩子在哭。
刚才他本来想把张景澄塞进副驾驶,可张景澄直接拉开后门钻了进去。他现在只能从后视镜里瞟着看,每一次看,张景澄都是低着头飞快地按着手机,从来没有抬起头看过他一眼。
比陌生人还要更冷漠的关系。
张子健烦躁地摸出手机,手机在震动,是张家老爷子打来的,他接起来,“嗯,接到了,在,在我车上,”仿佛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老爹松了一口气儿,张子健心里更不是滋味,“您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我们会去还得一会儿呢。那也行。”
挂了电话,张子健忍不住就说了句,“你爷爷这么大岁数,大晚上的,还在担心你!”
“哼,”张景澄头也没抬,说:“他担心的不是我,是你。”
“……”到了嘴边的话,似乎哪一句都不合适,张子健突然发现张景澄说的似乎才是真正的事实,张家老爷子真正担心的人好像真的是他。
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子健今晚第二度震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他爸以及他儿子的关系变成了现在这样?!这简直是一团乱麻。
之后,一直到张家老宅,张子健再也没有说话的心情,甚至一路沉默着直到进门,他都失去了开口的欲1望。真正的冷静下来,他才发现张景澄和老爷子其实相处得十分融洽,那种浓浓的爷孙之间的感情才是一个正常家庭里该有的样子。
“唉,我才刚挂了瑞源的电话,你赶紧给他回一个,他刚才还问你呢。”爷爷张历杰接过张景澄手里的袋子,“什么呀这是?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东西真是,这孩子!”
“小师叔给你买的,他后天回来,说是让您提前先尝尝。”张景澄边说边坐到张历杰身旁,跟他一起拆包装,“爷爷,我上次托您帮我问的事,那边给回信了吗?”
“哦,你说汉城妖怪那个事?”张历杰笑道,“你祖师爷和胡玖(九尾)今天出去了,等明天你见着他们自己问吧。”
“哦,那行吧,对了,”张景澄说着,从兜里掏出那个锁妖囊,“我捡到了一只嘴妖,这个我觉着可能是饕餮的嘴,您帮我看看呗?”
“哈哈哈哈,”不知想到了什么,张历杰竟然大笑起来,之后抬手刮了下张景澄鼻头,“什么饕餮?我听老萨说四圣阵都关不住这位,饕餮可还没这本事。”
“啊?萨局,还跟您说这个了?”张景澄边说边把青蛙拿出来。
张子健终于沉默着走过来,在那两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张景澄直接当他是空气,倒是张家老爷子抬头看了他两眼,一见他那个脸色,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惜呀,小澄澄最需要他的时候,这个混账从来就没重视过,要不是瑞源替他养着管着,这孩子那时候不一定就长成什么样儿了呢!
当初种下的因,如今自食其果。上次这孩子在汉城,叫他给打个电话关心一下,他这老头子还得先装病把他骗回来,再盯着他打电话,就那样都老大不情愿的呢!这会儿果然后悔了吧?这怨得了谁?!
不过,看现在这情形,这混账是有心回转了,唉,也不知晚不晚。
张家祖孙三代难得同堂,两个大的却各自烦恼着两代的父子关系,唯独张景澄啥也不用想,那也实在是被无数次期待落空摧残出的定力,索性就无欲无求了。
张景澄从青蛙嘴里掏出那两瓣嘴,托在手心里给张家老爷子看,老爷子就看了一眼,连忙就让张景澄赶紧收起来,还说:“这个以后不要顺便拿出来给别人看!”
“为什么呀?”
“不尊敬。”老爷子一脸严肃,说:“你有这个机缘是咱们整个张家的福气,一定要好好供养,知道吗?”
“你们,唉,”张景澄叹口气,“您和萨局还有小师叔说得都一样,可您知道他多能吃吗?要不您替我养吧!”他说着抓起青蛙就塞给了他爷爷,奈何阿帝就像对张瑞源那次一样,哧溜就从张历杰的手里滑了出来,在沙发上弹了一下,自己跳回了张景澄兜里。
爷爷、爸爸:“……”
张景澄哭笑不得:“他就是块特别能吃的狗皮膏,你们真的都被他骗了!”
“有多能吃?”张子健问。
张景澄直接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餐桌上摆满了从冰箱里捣鼓出来的食材,张景澄连冻成了冰块的肉都没有放过,而后把青蛙往餐桌上一扔。那一瞬间,三人眼前红丝线如荧光一般飞快闪耀,也就眨眼的功夫,餐桌上除了冻成冰疙瘩的两条大鱼之外,所有能吃得全部被消灭干净,包装袋散得遍地都是,有几个包装袋上疑似还挂着一层光亮亮的口水。
明明是只塑料青蛙,此时竟然在两条冰块鱼之间,来来回回地蹦跶,看那急躁的样子,好似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下嘴,正不甘心呢!
“饥不择食。”张景澄面无表情地说,好似已经麻木了,顺手把青蛙抓起来,塞回锁妖囊里。
张爷爷却显然不这么想,他问:“你多久没有供养过他了?”
张景澄想了想,觉得说只喂过两锅粥恐怕他爷爷会生气。于是,他觉得还是得照顾一下自己亲爷爷的情绪,就说:“昨天在小师叔家,他刚吃光一个冰箱。”
“那确实挺,能吃的。”老爷子说。
张子健没说话,却因张景澄一句昨天在小师叔家,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
张景澄自始至终就当张子健是空气,这会也是只央求老爷子快给他想想办法吧——“我是真的养不起他,反正这么下去,我、小白还有他,就只能一起喝西北风了!”
“可供奉这种东西,别人借给你的也不算,还是得你自己来呀!”老爷子也为难了,刚才青蛙那态度很明显,就只认准张景澄,并不认张家,否则他替张景澄养养也行啊,多简单的事。
“还有小白,就是那条小白狗。”张景澄说着,瞥了张子健一眼。
老爷子道:“哦,那个呀,让你祖师爷带出去了。”
“遛狗去了?”
老爷子支吾了声,才道:“算是吧。”
张景澄也没追问,只是又强调了一遍,“那家伙也很能吃!而且,他和阿帝在一起还掐架,搞得我们家天天跟台风过境似得,这两我都不想要了!”
老爷子特别无奈地看了孙子一眼,心想我的傻孙儿啊,这话也就是你才敢说!老爷子最后想了想说:“我再帮你想想办法吧,你先上去睡吧。”
“那行,最好是两个都不留!”张景澄还要求上了。
等他上了楼,厅里剩下的爷俩,互相看了看,老爷子率先叹了口气,说:“这青蛙,哦,不对,阿帝大神,就是你那天在片场看到的圣物吧?”
张子健说:“应该是。那天我就是被圣光晃得眼睛有点疼,今天一见更是差点没睁开眼。”
“老萨昨天给我打电话了,说了这个事。还有,当年那件事——”
“爸,我都不记得那些事了,别提了吧!”张子健站起来,说:“我上楼看看小澄去。”
“你给我回来!”老爷子了解孙子,也了解儿子,正因此他更得好好说道说道,“小澄这孩子说起来能有今天的机缘大抵跟他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也多少有点关系。你当年和高家那闺女那档子事,我和老高都看开了,也不强求什么。
我之前呢一直不死心,老想着撮合你们父子,今儿个看来,是我想多了。你要是现在觉着缺个儿子,你就给我正经结婚自己再生一个。小澄就算了吧!”
“什么叫就算了吧?他是我亲儿子!”张子健有点急了。
老爷子叹气,若非还顾忌张子健几分面子,他真想把刚才张景澄在路上给他发的微信拿出来给他看看。当然,那肯定难免会刺激到张子健,所以,老爷子只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小澄在你撒手不管的时候,是怎么长大的?”
张子健说不出来,因为他确实不知道,从来没关注过,怎么可能知道。
张历杰说:“是瑞源,十三岁的瑞源替你一点一点养大的!我看着他一把屎一把尿的伺候着小崽子一点点长起来,如今好不容易成年了,这是你说想要回去就能要回去的吗?!”
“他——”张子健说不出话来,一把屎一把尿地伺候小娃娃的经历他没有,原本他有这么个机会,可惜他嫌累赘从来没沾过手,更谈不上尽职尽责的伺候了。
“你要是真想要孩子,想收心了,”老爷子看着张子健,说:“你就正经找个女人结婚,再生一个吧。等你自己养活过,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今天跟你说这些了。”
……
楼上,张景澄洗漱完,正趴在床上给他小师叔发信息。这会儿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特别想他,可他一连发了二十多条,张瑞源竟然一条都没回。这实在很反常,张景澄等了五分钟还没等到回复,索性直接点了视频通话。
电话被挂断了,一条语音发过来,是张瑞源,说他在开车,半小时后再给他回。
开车就开车嘛,之前怎么不说?
张景澄疑惑不解,却不知道,一墙之隔,有人正占用着张瑞源的通信资源。
张子健拿着手机站在阳台上抽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张瑞源闲扯着。张瑞源知道张子健应该是有话要说,只是那让张子健难以启齿的事情,正好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不愿多聊的话题。这件事几乎整个张家的人都心知肚明,就连张景阳的父母那么八卦的一对,在张瑞源面前都从不多提这个。因为没有必要,说不说得,大家也都知道,在张景澄这个问题上,只有一个结果——生不如养。
可能快二十年了,全张家也就只有张子健还在‘天真’的认为儿子既然是自己生得,那就永远都是他儿子。
直到这个时候张子健才发现,要跟张瑞源谈论张景澄才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开口的事情,他甚至都忘了,打这个电话之前他其实只是想从张瑞源哪里打听一下张景澄小时候的事情,或者打听一点张景澄吃饭的口味,他想明天给儿子做次饭。
然而,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到了真正要说的这一刻,他竟然张不开嘴,问不出来。
“哥,”张瑞源说,“我明天去景阳家,后天就回去了,要不有事咱们见面聊,你看行吗?”感觉到张子健是真的有些为难,张瑞源做了决定,当面聊一下也好,这件事以前觉得没必要,现在看来还是得正式得聊一下。
当然,张瑞源的初衷只是为了那五个字‘家和万事兴’。
“行,那当面说吧。”电话挂了,张子健竟然下意识吐出一口气,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已经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
张景澄已经钻进被窝,手机放在枕头边上,此时亮起一个视频邀请,他连忙点了,那边张瑞源在开车,手机应该是被架到了导航架上,张景澄一看就皱眉,说:“你好好开车呀!开车视频小心交警罚你!”
“哈哈哈,我都到小区了,没事儿在车里坐会儿再上去。怎么样啊?那茶也你爷爷喜欢吗?”张瑞源说。
“喜欢吧,”张景澄回想一下,好像没见他爷爷喝,就问起了帝都那事的后续,“对了小师叔,那个厨子逮着了吗?”
张瑞源说:‘我赶回去的时候,市局顾组长在呢,那个妇女在店里晕倒了。’
“啊?”张景澄一轱辘从床上坐起来,追问道:“那个厨子呢?跑了?”
“当然抓到了,不过他中了中害蛊,我给他驱蛊后,人还没醒,明天估计醒了会审吧。”张瑞源边说边靠到椅背上,见张景澄皱着小眉头就提醒了句,“小孩子不要老皱眉,会影响运势。”
张景澄噗嗤笑起来,说:“小师叔,这话你天天说我,你自己还不是老皱眉么?!诶,对了,你知道蛤1蟆今天干了什么吗,我跟你说……”
叔侄俩聊了一会儿天儿,张景澄困得打哈欠,张瑞源就关了视频,这才一路披着星光上楼去。
作者有话要说:阿帝:徒儿你看为师只给你面子!
张景澄:你面子太沉,我拿不动!你找别人去吧!
阿帝:不,师父自己拿着!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懂得宠爱徒儿的师父不是好师尊!
张景澄:要不起,要不起,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