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碧落黄泉处

作者:临世写尘

在开阔地,长兵的优势远胜过短兵。可是这种优势仅建立在一般情况下,而一旦周遭的环境变得不那么寻常起来,凡眼前所见、所遇,便皆不可以以往的认知来做判断。

眼下,就是所谓的很不一般的光景。

周遭雾霭配合着猫又的行动轨迹时聚时散,迷蒙了岑鬼的视野,岑鬼起初还会根据自己的判断去刺雾中蕴藏猫又灵气的方位,可等到几次尝试下来,岑鬼方才清楚地意识到,这雾或许与那猫又本就是同一体的。

凭此便能够推算出猫又的真正意图:借助迷雾干扰敌方视野,从而避开正面缠斗,抓住机会巧取进攻。

岑鬼认识的那些修习幻术的家伙上战场时几乎都是这么干的。算不上卑鄙,只是一种令人不快的战术罢了。通过这一战术,岑鬼看出了猫又深谙双方实力悬殊,必不可能轻易现身,若想要化被动为主动的话,就必须要毁去这些迷雾,逼得猫又现出身形。

思及此,岑鬼抬手打了个响指,半空中凭生窜出两道火苗。火苗遵从着岑鬼的意愿朝迷雾中靠去,落地后倏地点燃了整片雾气,一时间视野中再不见什么白雾与雨滴,唯有淡青色的火焰熊熊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

依着岑鬼的推算,至多再有十数,猫又便会因为耐不住灼热从火海中冲出。

一、二、三......

......十。

后方的青焰突然被一股气流拨开,岑鬼警惕地持枪回身,惊觉猫又速度之快,竟已于瞬息之间冲到了自己跟前,二人相距不过五步,萦绕着金色华辉的判官笔正蓄势待发。

两条锁链般的光影缠绕在金色的华辉里,优雅而静默地轮转着,笔杆上有镂刻的莲花开落,花瓣破碎而成的光斑升腾逸散,永远不会坠下,像极了岁月洪流中的尘埃,只消一眼,便足矣忘却今生,牵动隔世,震撼七魄三魂。

岑鬼心下骇然,虽不知此为何物,却也曾听说过阴司黄泉深处镇压着无数专程用来对付鬼魂的至宝,但凡请出其中一件,都是足以轰动整个鬼界的存在,此物恐怕便是其中之一。

岑鬼不敢怠慢,于身前化出一道青焰壁障,希望猫又能够知难而退,与自己拉开距离。

可是这只猫又却同以往的所有敌人都不大一样,分明贴身撞见了青焰,却面无惧色,反倒面露浅笑,沐着青焰贴到了岑鬼跟前,将判官笔就着岑鬼腰间的伤口直接插了下去。

岑鬼吃痛地闷哼一声,唇边笑意不减,反手握住猫又的手腕,另一只手将长.枪送上,停于猫又胸前寸许。

猫又见状松开了握着判官笔的手,将之背在身后,笑着同枪尖拉开距离,“岑鬼殿下这算是手下留情?”

“本就切磋而已,点到即止。”岑鬼伸手将判官笔从伤口里抽了出来,这般撕裂魂魄的痛楚,竟是令他这个本已忘却生前事的鬼王莫名回想起了从肉身里抽出羽箭时的折磨。箭头上有倒钩,而判官笔上也有绽开的莲花花瓣。

猫又听了岑鬼的言论,低头笑了两声,倒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就是单纯的笑了,“你就此收手,倒显得我那一笔捅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岑鬼将长.枪反手插到了地面上,一面倚着,一面装得十分悠然,“你是鬼官,奉命而来,下死手也是应该的。”看似对这一笔并不计较,实则痛得那侧的整条腿都已经麻了,只能借力于长.枪,方才能继续端站着。

猫又转了转手中的判官笔,再度出声问岑鬼,“不打了?好歹是与堂堂万鬼之王交手,我若不负些伤势回去,可不好交差......”说着便又摆开架势,逼着岑鬼同自己打下去。

岑鬼摆了摆手,竟是莫名怕了眼前这人,“你若要伤,自己戳自己一笔便好,为何非得央着本大爷出手?而且大爷我是当真没法向你们这般模样的家伙下死手,一无杀意,二又留手,明摆着是在试探大爷我......”

猫又顿时一改先前笑吟吟的神色,看向岑鬼的目光不禁多出了几分敬意,“看出来了?”

岑鬼点了点头,“看出来了。”

猫又卸力般舒了一口气,握着判官笔打量了一番岑鬼身上的伤势,如实说道,“这笔究竟有几分威力我最清楚,你也莫要强撑着了,纵然万鬼之王,挨了这一笔,说不疼个死去活来是不可能的。”

岑鬼听后竟是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你为何要手下留情?你若是像先前的那些恶鬼一样盈满杀意,大爷我或许下手还能下得痛快些。”

猫又想了想,简短答道,“我是你友人的友人。你我二人虽未见过,可我早便从那丫头口中听说了你的不少事迹。”

“丫头?”岑鬼未有片刻思索,眨眼便猜出了那位友人的名头,“真真?”

猫又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如此一来,岑鬼便大致明白了眼下究竟是怎一情况。首先,自己为了保全苏植的魂魄,阻挠了阴司往生的正常秩序,按照规矩,阴司是要动用恶鬼直接过来拿人的,而它们确也这般做了。

其次,为了不让离开烈狱的恶鬼为祸人间,便需要派出一名官衔较高的鬼官随同。这位鬼官的使命除了看好这些恶鬼,不让他们离开黄泉结界外,还有就是要在恶鬼全军覆没以后,动用法器对自己进行强行镇压。

但是碰巧这回被派来的鬼官是真真的故人。当然,也不知道真的只是巧合,还是这只猫又从中做了些什么。总之,同为真真故人的二人便就以这般针锋相对的形势在人间遇见。同时,身负镇压的使命,猫又必然不能什么都不去做。

思及此,岑鬼便又有些疑惑了。

猫又这家伙......方才捅自己一笔的时候,为何能够如此轻易地穿过青焰?照理来说,未得自己庇护的寻常生灵若是撞见青焰的话,即便不被烧个灰飞烟灭,也逃不了被烧成重伤的结局。而这只猫又拨开青焰时的模样,就同拨开纱帘一般轻巧。

“你为何......”就在岑鬼想要将问题脱口之时,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猫又笑吟吟地将手伸入了火海里,随手抓了一抔青焰出来,原本能够焚尽万物的青焰在猫又手中便顺从得同见了教书先生的孩童一般,丝毫不敢乱动。

猫又盯着手心里的青焰看了一会儿,用笃定的口吻说道,“果然是烛九阴之火。”

岑鬼困惑不解,“烛九阴?”

猫又将青焰抛回了火海里,慢悠悠地解释道,“猫又同烛九阴生来相克,水火不容,我不畏烛九阴之火,便是此理。不过看你的模样,似乎并不清楚这是烛九阴之火?你本不是烛九阴,他的命火又为何会出现在你身上?”

岑鬼听后竟是觉得有些茫然,“大爷我不记得生前事了。”

猫又一拍脑袋,恍然道,“对,真真同我说过这个,我竟是给忘了。那你身上除了青焰之外,是否还携着旁的什么从生前带来的物事?”

岑鬼领会了猫又的好意,随手将火铳化了出来,十分配合地递给了猫又,“这个吧,大爷我有记忆时便一直带在身边,但平日里并不如何拿出来用。果然还是长.枪用起来顺手,更有肆意拼杀的快感。”

猫又便要伸手去接火铳。结果指尖还未碰触火铳的枪身,脚下便如同地龙翻身一般剧烈地震动起来,动静之大,连黄泉结界的壁障都开始摇摇欲坠。

岑鬼与猫又的注意顷刻间便从原本的话题转移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上。

“怎么回事?”猫又重新化作白猫模样,朝着仍燃着熊熊青焰的迷雾中跑去,眼看即将没入青焰,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岑鬼,提醒道,“不是青焰烧的,应当是外边发生了什么,这儿快要塌了,岑鬼你......”

还未说完,上一瞬还倚着长.枪站在原处的岑鬼下一瞬便提枪走到了猫又身侧,伸手将猫又一捞,夹在了咯吱窝下头。猫又一脸莫名,尚未回过神来,岑鬼便已经走出了黄泉结界的范围。

结界外的卫国,依旧雨势滂沱。身后的迷雾随雨水逐渐散去,方才的青石小道、粉墙黛瓦皆如大梦一场,消匿于尘世。

岑鬼站在没过脚踝的雨水中仰头朝四周望了望,情境同来时相仿,并无路人踪迹,天色也阴沉沉的。

猫又被岑鬼夹着,同根面条似的挂在那儿,身子被拉得很长,两条尾巴都能够在积水中钓鱼了。不过猫又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不适,而是在感受到岑鬼揉捏自己肚皮的小动作后,面无表情地仰头望向后者,不带任何感情地问道,“岑鬼殿下,您喜欢猫吗?”

岑鬼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指竟是未经脑袋的允许,沉溺在了猫又那一身柔顺的绒毛里,当即停下了手头状似猥琐的动作,轻咳一声,出言解释道,“毛绒绒的,都,不讨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