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姑看着那踏实却不憨傻的丫头离开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屋,看着那坐在书桌前练字的清雅少女说:“小姐刚才瞧见那丫头了吧,觉得如何?”
萧婉莹一身淡淡的粉色坐在桌前,乌黑的发间别着两只粉宝石眼睛的金蝴蝶,透白几乎无血色的脸上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力气倒是大,瞧着也挺沉稳,乍一看也不像是打掉姐夫门牙的性子。”
陈姑一笑:“在竹子街,这丫头可是出了名了。”
萧婉莹倒也笑了,放下了笔:“那姑姑决定吧,何时叫她来身边伺候,直接叫来就是了。”
“知道了,那小姐洗洗歇吧……”
忙完后回到住处,阿秋脱了鞋袜,上了床,找了一根细绳,将兜里的那二十来个铜板穿起来,打算明日得空了,出去买点酱牛肉,再喝二两温热的酒那多舒坦。
小虎牙瞅着她手里的钱,鄙夷哼了一声:“显摆什么?好像谁没得过赏钱似的!”
阿秋懒得搭理她,脱了外衫便躺下了,小虎牙见状更是气的直咬牙,这段日子她想了不少主意,撕过她的衣裳,弄湿过她的床铺,给她的枕头里塞过针,可无一例外都得到了更重的报复。
撕了这小丫头的衣裳第二日,她包袱里的衣裳从里到外连个肚兜都不剩下,全被剪成了碎片。
同屋的丫头都笑她就不说了,光是回家要钱买布做衣裳,就被娘狠狠骂了一通。
弄湿了她床铺的第二日,那一晚她掀开被窝要睡觉,差点没被那铺天的尿骚味给呛死过去,害得她那一晚没有被子盖,挤别人的床上睡夜里着了凉,吃了好几天的苦药才好。
最后实在是气不过,给她的枕头里塞了针,打算给这贱丫头个痛彻心扉的记忆,她睡觉前更是仔细的检查了自己的枕头床铺,确定那丫头并没有藏针之后,心中得意的想着,这个贱丫头是认输了!
可第二日一早起床,脚刚踩进鞋子里,脚底板就被狠狠戳上了三根针!
痛得她差点魂归西天。
打那一回过后,她是彻底不敢惹这个长得干瘦,话不多,心里却蔫儿坏的贱丫头,最多也只敢在言语上损几句,别的是万万再不敢了。
第二日午后天气阴沉,刮着狂风像是要下雪的样子,阿秋穿着厚重的棉袄,放下手中的斧头拍了拍手,摸了摸兜里的那二十个铜板,唇角一勾向后门走去。
看守后门的两个婆子盘问了她几句便放了行,她悠哉的在这巷子里走着,没一会儿绕到了街上,称了二两牛肉,又拐了弯儿去酒铺里要了二两温酒,便坐在了酒铺的大酒缸后头,一块牛肉一口酒,在掌柜的老头那稀奇的眼神中,酒足肉饱,潇洒而去。
回到府里,便瞧见田大婶在那柴房处东张西望,她走了过去还没开口呢,田大婶就高兴地抓住她的手:“小秋啊,你刚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一会儿呢,有大好事儿来了!方才竹园的陈姑姑派人来了,说相中你了,叫你去大小姐院儿里伺候呢!”
阿秋面上平静无波,眨了眨眼,淡淡的笑了一下,心里却叹道,果然,该来的总是躲不过。
田大婶倒是激动的不得了:“你还愣着干啥?赶紧进去收拾一下你的衣裳,这就到竹园去,到了竹园那边儿,自有人安排你。以后若得空便来这里找大婶说话,可别忘了大婶才是!”
阿秋笑笑:“田大婶这是哪里的话,都在一个府里走动,怎么会忘了大婶呢。”
“那是最好了,你这小丫头啊,是个有福的……”说着她却眉头一皱,看着阿秋的小脸困惑道:“你身上哪里来的酒气?”
阿秋:“……有吗?”
……
这是阿秋第一次见到萧婉莹。
十二岁的少女静静地坐在那里,乌黑的长发散落在纯白的衣服上,那张细白的脸上没有几分血色,那双眼瞳黑漆漆的,却没有什么光。
她笑着,却没笑到眼底。
就好像……魂儿不在,只剩躯壳……
她说话声音也好听,柔柔的,嫩嫩的,更带着几分孱弱之气,令人心怜。
想到她再过不了几年,便会从这世上消失,阿秋心里边对这位高贵的大小姐,也不禁多了一些同情。
“你是叫金秋吧?”
“是。”
她一笑,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一丝凄凉之意:“秋……我喜欢这个名字。”
秋风萧瑟,悲凉,多像她这具没救的身体呀……
她刚来竹园,还近不得大小姐的身前伺候,每日就做些扫扫院子,擦擦桌子,提提水,洗洗衣服的活。
阿秋一点也不喜欢做这些活,这些活太琐碎了,也不能练体,在这里呆了几日,她越发怀念在柴房拿着斧头劈柴的时光。
又一日下了初雪,她刚把库房里送来的炭火归置好,小姐身边的大丫头宁丹便寻来了,手里拿着小姐的枕套,气呼呼的摊开在她眼前,声音气愤严厉:“阿秋,你瞧瞧你,你把小姐的枕套给洗的脱丝了一大片你,补都没法补了!”
“瞅着你是机灵灵的,怎么做起活来这么没分寸?这个是宫中御赐的锦缎,就被你这么糟蹋了,真是气死我了!”
阿秋无奈的看了看她手里的枕套,眉头微微一挑,嘟囔着:“丹丹姐,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做惯了劈柴扫地那些粗活,手上力气难免大了些,鲁莽了些,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原谅?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这可是宫中御赐的东西,要是不给你点惩戒,你怎记得住这物件的金贵?也叫别的小丫头都好好看看,轻慢大小姐屋里东西的后果!”
宁丹从那枕套底下翻出了一根戒尺,眉头一横:“伸出手来!”
阿秋低着头,慢慢的将双手伸了出去,下一瞬冷硬的戒尺便狠狠的打在了她的手心。
“啪…啪……啪………”
一共十下,自第一尺落在手心里,她倒吸了一口气之后,后面她便一直抿着唇,连哼都不哼一声。
宁丹打完了,收了戒尺,看着她这个连眼泪都不掉的倔样子,想到她也才来几日,还不懂小姐这里的规矩,终究是有些于心不忍说道:“行了,以后记住这次教训,别再犯了,赶紧去把手里的炭灰洗一洗,去找叶青上药。”
“是……”
宁丹回到屋里,将那戒尺放在了架子上,进了内室,萧婉莹笑盈盈的看着她:“不过一个枕套,你何苦打她那么重。”
宁丹轻轻摇了摇头:“做奴婢有奴婢的规矩,错了就要罚,且她早晚要来近身伺候,若随小姐去了别处,再犯了什么错,岂不是落了小姐的面子?”
萧婉莹闻言苦笑了一下:“就我这双腿还能去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