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稻收了之后,没几天的休息时间,地里翻整一番,蓄了水后便开始准备插秧了。
往年插秧都是两姐妹一起下地,今年怕是只有沈衍一人了。青盛在七月份的院试里拔得头筹成了秀才,如今想要去书院里请个夫子帮忙看文章,准备准备好参加八月中旬的乡试。
沈家村里出了个秀才,这说出去全村人都觉得能在县里抬起头,村长代表村民特意去沈家跟沈衍说,砸锅卖铁的都该支持青盛接着往上念。
按理说村里出了个秀才,村长该有所表示,奈何她就是空手上门。村里虽不算太富裕,可也没穷到这一地步。她们还不是看中了沈家有黎楚这个富家小公子吗,觉得沈家不需要。
村长她们来的时候,秀才本人连屋门都没出,只说在屋里看书用功,其实则是懒得跟她们虚与委蛇。
村民在沈家门口墨迹,鼓动沈衍,“青盛考了秀才,这么大的喜事沈衍你不办两桌就算了,怎么连块喜糖都没有啊。”
黎楚听着外面有人起哄,茫然不解的看向沈衍,怎么没听她说起这事啊?不然肯定让玉帘提前准备喜糖了。
外头吵嚷的最厉害的时候,青盛猛的拉开木门出来,沉着脸往外走,她往院子里一站,那些看热闹的村民像是被人掐了脖子一样,顿时噤了声。
“贺喜就该有个贺喜的样子,你们的鸡蛋喜钱呢?”青盛不是沈衍,从不惯着这些人,“我家没有发喜糖的规矩,想发喜糖让你家孩子自己争气去。”
村民们被青盛怼了一番嘟嘟囔囔的转身走了,没好气的抱怨,“都什么人,好心当成驴肝肺。”
青盛冷呵,若是这些人的好心就是看热闹还要吃喜糖,那她要不起。
之前沈衍入门的时候,沈家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贴上红对联,可村民们觉得丢人,没一个愿意上门贺喜的,都围着门口指指点点,说沈衍一个女人有手有脚做什么给人家当上门妻主,全然不知沈家背地里的苦。
这不是前几天看黎楚带了几个大箱子跟沈衍回来了吗,村民们就觉得沈家有银子了,该请她们吃糖。
脸呢?
黎楚目瞪口呆的看着院子里的青盛,怔怔的看向沈衍,心道不出去劝一下吗?若是青盛将村民全得罪完了,以后沈家如何在沈家村里立足?
不说别的,就怕以后连驴车都没人肯借给沈衍了。
沈衍笑而不语,抬手给黎楚倒了碗温水。
黎楚抬手端碗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沈衍的手,他微怔,慢慢红了耳根,掩饰性的端着碗低头小口抿水。
喝了两口水后耳根上的红晕散去,黎楚这才后知后觉的抬头,像是明白了为何青盛脾气这么差沈家两姐妹却还没被沈家村排挤的原因。
因为沈衍脾气“好”。
玉帘看青盛气冲冲的出去,又一甩衣摆风轻云淡的回来,顿时直眨巴眼,看她进门慌忙闪到一旁给她让路。
等青盛进屋关门后玉帘才凑到黎楚身前小声说,“我之前以为她是看不惯咱们脾气才这么不好,如今一对比才发现……她脾气是真的很差。”
黎楚抬手捏了下玉帘的脸。
青盛中了秀才,沈衍想让她去书院里念书,哪怕只有半个多月时间,若是能得夫子指导,文章肯定能得到不小的进步。
青盛听到这事后二话没说一口拒绝,“不去。”
她蹲在灶房里择菜,沈衍半蹲在她面前看她。青盛躲不过去沈衍的目光,这才说道:“家里马上要插秧了,我若是去了书院这几亩地怎么办?饶是不用交税了咱们也禁不起这么浪费地。”
“再说了……”青盛长睫垂了一下,声音也低了点,“家里银两只够日常开销,想要进书院怕是要花一大笔银子,我觉得我能考中,不需要别人指导。”
“能考中是一回事,有夫子指导是另一回事。”沈衍劝她,“银两没了可以赚,可若是这次机会失去了怕是又要等三年。”
青盛倔的低头不说话,闷头择菜。这个话题只好暂时作罢。
晚上沈衍洗漱完回屋的时候,黎楚还没躺下,他坐在床上似乎有话要说。
自从两人关系有所进展后,再同床共枕就显得暧昧难挨了很多。
“怎么还没睡?”沈衍轻声问他,侧身坐在床边。
黎楚抿了下唇,斟酌着语言,“我想同你说说青盛的事儿。她中了秀才,眼看着就该考乡试了,我觉得要不让她回书院吧。”
沈衍一怔,抬头直直的看着黎楚,以为他听见自己晚上跟青盛的对话了。
黎楚低头将自己搁在腿上的荷包连同书信拿起来递给沈衍,“我在县里书院有相识的夫子,有大才能,不如就送青盛去她那儿吧。”
女人的尊严和妹妹的前途本就是两难抉择,黎楚开口之前也实在是犹豫了许久。他在书院里念过多年的书,知道考前入书院对青盛百利无一害,所以他才贸然开口。
若不是这些日子同沈衍感情不一样了,这种出钱又不一定能被理解的事情,黎楚肯定不会干。
青盛气性高,沈衍也是个女人,一次为了钱放下脸面入赘还行,总不能两次都从男人那儿拿钱吧。
黎楚看着沈衍的脸色,就差说这钱算是我借你的了。
“这是你的私房钱。”沈衍脸上没有半分异样神色,笑的有些温柔无奈,“你就不怕我骗财又骗色?”
黎楚松了一口气,眼里也染上笑意,“那我就让玉帘打断你的腿。”
“好。”沈衍将荷包收下来,当着黎楚的面将里面银两清点清楚,认真的说,“算是借你的。”
黎楚被沈衍说的神色有些不自在,莫名觉得他俩可以不用分的这么清。他手指不好意思的攥着身下薄毯,微微歪头,略显俏皮的问她,“家里放钱的陶罐不是已经给我了吗?莫不是你反悔了,还偷偷藏了私房钱?”
灯光下,黎楚整个人像是被镀了层暖色的光,柔软好看的不像话。沈衍心里一动,攥着荷包的手撑着床板,欺身凑过去,闭上眼睛轻轻在黎楚眉心吻了一下。
沈衍逼近的时候,黎楚呼吸都屏住了,睁大眼睛看她,心里想往后躲,奈何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坐在那儿如老僧入定纹丝不动。
沈衍只亲了一下,低头看黎楚,黎楚满脸通红,整个人局部不安的低着头,垂下来的长睫闪动轻颤,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沈衍笑,低声说,“楚楚,睡觉。”
她低沉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黎楚脑子里炸开,从未有股的酥麻触感在他心尖上过了一下,陌生又新奇。
沈衍下床吹油灯的时候,正好对上玉帘睁着的大眼睛。玉帘紧张的眨巴眼睛,觉得自己怕是离搬出去不远了……
沈衍不动神色的抬手朝玉帘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黎楚刚才说话时怕是都忘了屋里其实还有一个人,若是等他反应过来怕是会羞到连脚指头都蜷缩起来。
刚才沈衍说完睡觉就下床吹油灯,黎楚僵直后背坐在床上,脑子里“楚楚,睡觉”这四个字无限次重复回响。
一时间黎楚分不清自己突然跳快的心是因为“楚楚”二字,还是因为“睡觉”。
黎楚躺平,忐忑的看着掀开毛毯睡在自己身侧的沈衍。沈衍老实躺平,闭眼睡觉,没了动静。
黎楚松了一口气,嘴角挑起,将刚才的事情从沈衍进屋前后又回想一遍,仔仔细细的品味,想着自己是不是有哪句话说的不好。
黎楚想起自己拿出荷包时还跟玉帘说,“她若是不高兴呢?”
玉帘诧异的问,“给钱还不高兴?娘子那个脾气的人,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黎楚还斜了玉帘一眼。
斜了玉帘。玉帘……
黎楚猛的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知道哪里不妥了,他同沈衍说话时忘了玉帘还在屋里呢。
黎楚双手攥着胸前毛毯,慢吞吞的慢吞吞的将它拉起来蒙住脑袋,脚指头蜷缩起来。
沈衍还未睡着,察觉到黎楚的动作之后眼里露出笑意,不动声色的抬手抵在唇边,生怕被他听到自己呼吸不稳。
第二日早上,黎楚整张脸都是面无表情的,玉帘行事也不如平时那般大大咧咧,主仆俩人反常的不像话。
青盛诧异的看了两人几眼,问沈衍,“他俩吵架了?”
沈衍摇头笑,低声悄悄说,“你姐夫在尽力挽救他在玉帘眼里的形象。”
青盛听不明白。沈衍将她拉到一旁,把银子跟信都掏出来递给她,“你选。”
青盛眼睛缓缓睁开,眼眸轻颤,站在原地看着沈衍手里的荷包跟信攥拳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伸手接过,“算我借姐夫的。”
沈衍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