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自己并无睡意,只想闭目休养一会儿,等着天明去办事。

但,闭眼没多久,穆玖琛便恍惚地觉得,他头脑发昏,身体沉重,灵魂,像是在从身体中抽离。

他的双目陡然一睁,却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十分古怪的地方。

四周闪着微弱而薰黄的光芒,显然不是他的寝房。

穆玖琛颦眉,茫然又警惕地打量了一番。

这里,什么也没有,空茫茫的,只有那看起来暖暖的微光。

瞧着,像是可触摸一般。

穆玖琛稍微思忖了下,觉得自己这是又入梦了,带意识入梦。

否则,以他的身手,谁能不声不响地将他弄到这样一个古怪的地方。

而且,他好像还有一半意识留在了他的寝房内。

正疑惑的时候,某处忽然出现一道白光,随后,光芒越来越大,光晕中,模模糊糊出现一道人影。

那道越来越清晰的人影,也让他莫名地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当那道人影完全清晰时,她的面容映入穆玖琛的眼帘,让他微微一愣。

颜清欢?

是,又不是。

穆玖琛自进入梦中就皱着的眉头,此刻皱得愈发厉害,从她身上,他感受到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熟悉的是那张脸,陌生的是她给他的感觉。

身上穿的是一袭墨绿色长裙,不算太轻薄,但也完全不是冬日应穿的。

她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眉眼之间,是从所未有的安详,嘴角浅浅勾着一抹弧度,气质恬淡。

不是从前愚蠢又无礼的样子,亦不是近日所表现的古灵精怪。

看着那道身躯单薄的人影,穆玖琛心中没有厌恶,也没有关心,只有漠然和疑惑。

就在穆玖琛苦思未果之时,虚弱缥缈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里。

“琛哥哥,对不起,这些年,给你造成了太多麻烦,让你不开心了。”

穆玖琛摩挲着手指,与她遥遥相对,并未有所回应。

那道人影也不在乎穆玖琛的漠然,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经年流逝,你是我所有的执念,此生,我放下了。唯愿来生的我,能有幸,与你芳华岁月常相伴。”

穆玖琛摩挲手指的动作顿住,面上滑过浓浓的惑色,但没有人会给他解惑。

“再会,琛哥哥。”

墨绿色长裙的颜清欢,语气释然,还有一丝隐晦的留念。

话音一落,她便化作点点荧光,萦绕在穆玖琛身边,缓缓暗淡。

在荧光完全消散的那一刻,所有光芒都随之灭掉,四周归于黑暗,让人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穆玖琛在黑暗中抿着唇,心里漫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顶着颜清欢面容的那道人影,消失在光晕里的画面,反反复复地在他眼前重现。

他从一开始的平淡无波,到胸腔发堵,最后,终于衍生了出一丝心慌。

下意识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抓不住了。

紧握的拳中,空空如也……

下一瞬,穆玖琛便在现实中睁开了双眸,他扭头,借着微弱的月光一瞧。

目力所及,皆是熟悉之物,是回到了他的房间了。

穆玖琛无声哂笑,凝着床顶失神,没曾想,今日,连梦也多了起来。

梦中的颜清欢,似乎在和他道别,什么来生今生,穆玖琛只觉荒诞得很。

但,不得不说,他的心,因为后面场梦,安定不下来了。

像被猫抓似的,想做些什么。

最终,他顺从心意,做了个连自己都诧异的决定。

……

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了落云阁,悄无声息地进入颜清欢的闺房,撩起锦帐扫了眼。

他无言地望了望屋顶,对自己这番做贼的行径,有种难以描述的唾弃。

良久,他又低下头来,目光晦涩不明。

习武之人,夜视能力非比寻常。

帐中之人,微微掀起的唇角,眉宇间的安然,无不显示着她睡得正香。

穆玖琛哂笑,嘴角噙了一抹极浅的弧度。

那股从梦中就莫名萦绕着他的心慌,在见到颜清欢的时候消失了。

梦终究是梦,不是所有的梦,都是真实的。

穆玖琛放下锦帐,优雅转身,眸色一片深沉,他不信来生,只信今生。

注意到这一切的瑞香,躺在架子床不远处的红木雕贵妃榻上,气都不敢出一下,生生憋了半刻钟。

她见到了什么?!

主子竟然夜探颜姑娘的香闺,此等行为,叫人瞠目结舌。

她以后是不是得去偏房保护颜姑娘?!

……

墨阳城外,东南方向的镇国寺。

一眉发半白,着淡青色道袍的老者打坐于室内,闭着双目,一脸祥和,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轩窗未闭,道袍微薄,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冷,不仅身体纹丝不动,就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

须臾之间,老道睁了眼,眼波微动,流转之间,目光倾泻,隐隐透露着沧桑与欣慰。

他抬眸望向窗外,越过零星雪花,目光直直地凝着夜空一角,看到了他注意多年的两颗星。

多年来,这两颗星星,距离很近,却是截然不同的处境。

一颗,光芒过盛,周身的粉紫色光芒,刺得旁的星星,对它隐有群起而攻之之意。

另一颗,光芒暗淡,随时都有彻底湮灭,从天空掉落的可能。

然现在,粉紫色光芒从那颗光芒过剩的星星身上,逐渐流转了一部分,到那颗暗淡的星星之上。

两者趋于平衡。

光芒过盛的那颗星,终于不再万分夺目,刺人眼球。

光芒暗淡的那颗星,也终于明亮了起来,光芒柔和。

一声极轻的叹息声从老道的嘴里溢出,他收回视线,重新闭上双目,喃喃自语:“小雅,你可以安息了。”

……

十一月十九日,距离十一那日下起的初雪,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墨阳城,终于迎来了今年的第二场雪。

落云阁。

屋外,下着茫茫大雪。

颜清欢一直睡到将近申时才起,诸事完毕之后,耷拉着眼皮,捧着暖炉坐在小榻上,看上去,仍旧没睡醒。

事实上,跟没睡醒也差不了多少,睡多了,昏沉沉的,提不起劲儿来。

于是,她选择再眠一会儿。

冷不丁的,小白花系统专属的机械软萌声音,在她脑子里响了起来。

【小欢欢,我知道你被反噬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