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日,大军要将营帐搬到更安全的所在。此时,梁玉杉身上虽然已不再发热,和众人搬动东西时,还是难免有些气喘。
此时,梁玉杉刚了抱着几床被褥,到山顶去,只觉一颗心跳得砰砰的,根本停不下来,便躲到一旁,蹲下来,拿手按着胸口,安抚着自己那颗跳个不停的心。
忽而,只听梁文箴的声音道:“怎么,撑不住了么?”
玉杉一时好胜心起,站了起来,道:“还可以。”
梁文箴道:“你同我过来。”声调中听不出冷暖。
玉杉随梁文箴走到已经搭好的大帐内。
梁文箴道:“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玉杉道:“好多了。不碰伤处,便不会疼。”
梁文箴道:“既然还有疼的时候,便先别动了。”
玉杉道:“如今,大家都在忙,我怎么好不动呢?”
梁文箴道:“你啊,这个时候,又要的什么强?”
玉杉道:“不是要强,只是不忍心罢了。”
梁文箴道:“我呢,也不逼你,给你两个选择,我给你一匹马,一百两银子,带上银坠儿,到前面山阴城里,找个客栈,好好养伤,待养好了伤,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回家也可以,赶回军营也可以,甚至哪也不回,带着银坠儿,四处游玩,等听到大军得胜还朝,再回家去,也可以。”
玉杉笑道:“说好了不再赶我走的。”
梁文箴道:“不是赶你走,是叫你留下来养伤。”
玉杉道:“那我在军营中不是一样养伤么?您要是怕人说梁家公子,在军营里还离不开丫鬟伺候,我这时带走银坠儿,不是一样被说么?”
梁文箴道:“我们不可能一直驻扎在这里,一旦开始行军,你确定你能跟得上?”
玉杉道:“如今,我也不是不能骑马,哪里又跟不上呢?”
梁文箴笑骂一声道:“打得你轻。”
玉杉笑道:“你是想把我打趴下,再把我搁在这里么?那这个选择就别说了,我不选,您说另一个选择吧?”
梁文箴道:“跟着走,不许掉队,不许惹事。到南疆之前,不许动兵刃。敢有违背,军法从事。”
玉杉道:“好。”说着,解下腰间宝剑,递给梁文箴。
梁文箴一把接过宝剑,道:“你答应的倒痛快。”
玉杉笑道:“不痛快答应,又能磨蹭什么呢?好了,爹,和你说了这会儿话,我也缓起来了些,继续跟他们搬东西去了。”
梁文箴道:“等等。”
玉杉笑道:“爹,您还有什么吩咐。”这一笑,笑得极甜。
梁文箴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在营中呢?我想了一路,都没有想明白。”
玉杉道:“因为,这里是我的家啊。”
梁文箴笑骂:“胡说。”
玉杉道:“您别急,京中的定远侯府,是我要住了十六年的地方,可是,那里,现在您不在。这里,有您。”
梁文箴道:“那里,有你的弟弟妹妹。”
玉杉笑道:“您知道的,他们同我都是隔母的,我们流的血不一样。”
梁文箴道:“这话你也敢说出来。”
玉杉道:“我又为什么不敢说出来呢?就为了怕人说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可是,爹,您有没有想过,那些人,待自己的一奶同胞,就一准比我这个隔了母的长兄强么?您同我是骨肉相连,他们不是。我不可能待他们的心,同待您一样。也许您觉得我待他们只是面上的情,可是,我实在做不到更多的了。没有您在的定远侯府,不是我的家。”
梁文箴道:“你母亲的牌位,还在那里。如何不是你的家?军营到底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玉杉道:“难道,我要守在祠堂里过日子么?”
梁文箴道:“你就为了跟着我,就这么非要往军营里来么?”
玉杉道:“除此之外,我还能有什么原因呢?难不成,是为了那个帮不上什么忙的璟王殿下么?”
梁文箴收敛着怒意,道:“你又放肆了。”
玉杉道:“好,是我放肆了,那就再说些更放肆的。我答应过您,不再说家里的事,可是,今日,是您提起的,我就再问您一句,您真觉得我一个人在家,能活到您得胜还朝的那一日么?”
一旦说到这里,便是死结。
梁文箴道:“好,你愿意跟着,就跟着,还是那句话,不许惹事,敢有违背,军法从事。”
玉杉道:“知道。”
梁文箴道:“行了,你下去吧。”
玉杉转身便要出帐,走到门口,又走回来,煞有介事地道:“爹,您问我一句话,我也问您一句话,您昨日,既然驳了我叫银坠儿过的,如何又找了她来?”
梁文箴道:“这还用问出来是么?”
玉杉无言,是啊,这又何必再问出来,显而易见的,那是梁文箴对自己的疼惜。
玉杉望着梁文箴,索性跪倒在地,道:“孩儿多谢爹的体恤。”
梁文箴道:“出去吧。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咱们之间,不必再说这些肉麻话。”
玉杉道:“是。”
这一回,玉杉走到帐口,却见杜威带着儿子杜福进来。玉杉见一直在家中的杜福跑了来,必然是家中出了事情,当即也不往外走,退了回来。
杜威带着杜福,先后给梁文箴、玉杉请了安。杜威面对玉杉,刻意将“少爷”二字喊得字正腔圆。
玉杉十分满意杜威的谨慎。
梁文箴问杜福道:“不是叫你在家里看家么?你怎么过来了?”
杜福道:“回侯爷的话,夫人有喜了,只是,只是……”
玉杉听到杜福的话,心下纳闷,在她的记忆里,南蕙香并没有这一子。
和玉杉对“夫人有喜”的关注比起来,梁文箴更关注于杜福没有说出口的话。
梁文箴没有来得及欢喜,只对杜福的吞吞吐吐不满,有些不大耐烦地道:“只是什么?还不说出来?”
杜福道:“夫人中了毒了。”
梁文箴大怒,道:“是谁?”
玉杉道:“种的什么毒,可解了么?”
杜福道:“中的毒,是和三小姐之前所中的毒一样,只是,现在,三小姐还在病中,当日替三小姐解毒的云姑却离开了府中。”
玉杉听到这里,心下盘算:自己不在府中,南蕙香是知道的。如今,府内无论是南蕙香,还是玉兕、玉德,都不曾将自己不在府中的事抖落出来,不管他们是识大体,还是惧怕抖落出来后,自己会彻底同他们闹翻。只是,云姑又是为什么会突然离府呢?
梁文箴道:“这是怎么回事?”脸虽看向前方,眼睛却盯着玉杉。
玉杉道:“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在府里?”
焦急之中,梁文箴还是想着先命杜威、杜福出去。
杜威杜福二人退出帐外。
梁文箴盯着玉杉,努力放柔和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不知道。只是,云姑为什么会不在府上?她以前便没同你说过么?”
玉杉看着梁文箴满是焦急的神态,顾不得自己心中也是一片迷茫,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道:“容我想想。她虽同我也说过一些江湖典故,却不曾说是与何人有仇,这将近一个月来,我也没见着她,实在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咱们家。”
这件事,她是真的不知道。南蕙香的死活,她不放在心里,当初,能看着她把玉鹿的那个毒药荷包拿走,便料想有这一天,只是,这里面突然多出了一个胎儿,这是她所始料不及的。
若没有这个胎儿,自己如今远在千里之外,便是自己还在家中,做荷包的是玉鹿、传递的是银坠儿,下毒的是南氏夫妇,要走荷包的是南蕙香自己,整件事情,自己也不曾做过什么。自己是那样的无辜。
只是,如今平白多了这个胎儿。这叫玉杉那本已经硬起的心肠,莫名的柔软了起来。
梁文箴看着玉杉一副无辜的模样,道:“罢了,不要着急,她是常走江湖的,要是打定主意,不让咱们知道她去了哪,便是之前同你说过她的仇怨在何处,你也是找不到她的。好在,如今,程太医在,咱们问问他那五行针的制法就是了。”
玉杉道:“便是知道了五行针的制法,又往哪里找认穴的女人呢?”
梁文箴道:“京城之中,总有医女的。这个,倒是不难。”
玉杉微微皱眉,五行针、按摩,都是云赤霞编造出来的解法,又找江湖人绕了个圈子,才告诉了程墨山。天知道这样的解法,真用了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真正的解法,太过简单,简单到了叫人难以置信,不过是每日茹素,断了情欲。近来,南蕙香总以事佛为名,躲在自己屋里,吃素大概是的。可是情欲……
想到此处,玉杉脱口而出:“那孩儿几个月了?”
梁文箴道:“这又同你有什么关系?”
玉杉道:“没,没什么,只是好奇,中了那个毒药之后,人总是懒懒的,不知道她怎么还有精力要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