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杉道:“如何能叫璟王歇了这个心思才好呢?”

梁文箴道:“你心里有你自己的主意,可是,你也该知道,璟王能看上你,已经是你的福分了。你心里又不甘心的是什么呢?”

玉杉一怔,是啊,倒底又有什么不甘心的呢?璟王,如今是偌大帝国第三人,将来,便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跟了璟王,自己便是除去太后、皇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论人品、论相貌,璟王都是无可挑剔的,自己所不甘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不,自己并没有不甘心,只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决定自己的一生。自己只是还需要时间,需要能够让她彻底认识一个人的时间,她不介意,最终那个人,是王爷、是公子、还是贩夫走卒,但她要彻底的认识一个人,而不是向前世一样,几句甜言蜜语,便将自己今后的几十年,彻底交付。

玉杉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看着上方,只觉得一旁微弱的灯光,竟也是那么的刺眼,索性,闭上了双眼。

梁文箴见状,伸手摸了玉杉的额头,轻声道:“烧得并不厉害,你好好睡吧。”

在此之前,玉杉从未想过,有一天,冰冷与灼热的感觉,会同时出现。

她裹在被子里,一呼一吸间,她的胸腹也在一起一伏。被子随着胸腹的起伏所产生的那不盈一寸的波动,那波动所肇成的一点点气息的流动,在玉杉的感觉里,也像是刺骨的寒风一般。

而另一方面,玉杉又觉得身体灼热发烫,双手抚在胸前,仿佛摸在了小火炉上一般,与此同时,胸口仿佛被放上了冰块一般。

这样的冰冷与灼热相裹挟着,相形之下,疼痛也已显得不那么疼痛了。

玉杉双目紧闭的躺在床上,梁文箴将浸泡了酒精的手巾放在了玉杉的额头之上。

玉杉有所知觉,轻轻道:“别忙了,叫我睡吧。”

梁文箴看着玉杉的模样,多少也是心疼。可是,他别无选择,这件事,不能轻,也不能重,轻了,叫人看着,便成了主帅在向监军挑衅,重了,便又成了主帅太过畏惧监军。

轻重之间,所要拿捏得当,并不容易。只是,到底要委屈玉杉一些。

一时,杜威拿了药回来,梁文箴道:“你在此看着,我出去一趟。”

杜威点了点头,留下看守玉杉。

不多时,梁文箴带领着银坠儿回来。

杜威见梁文箴回来,道:“侯爷,小人先出去守着了。”

梁文箴道:“我同你一块儿出去。”

梁文箴、杜威二人出去,帐内只留下迷糊的玉杉,还有一个银坠儿。

银坠儿端着药,走到进前,对玉杉轻声道:“小姐,喝药了。”

玉杉虽听到银坠儿的话,却只觉眼皮发沉,不想睁眼。

银坠儿将声音提高了一点,又没敢提得太高,道:“小姐,喝药了。”

玉杉含糊着道:“不喝,叫我睡。”

银坠儿道:“小姐,喝了药再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玉杉不得已,只得睁开眼。

银坠儿将药端到近前。玉杉接过,一口气喝了半碗,就觉乏力得很,连喝药的力气也没有了,便又要往床上栽。

银坠儿连忙接住玉杉,叫玉杉躺在自己怀里。银坠儿道:“小姐,再喝口吧。”说着,就把药往玉杉口里送。

玉杉道:“容我再缓口气。”

银坠儿道:“好。奴婢先替小姐上药吧。”

玉杉道:“不想上药,就这样吧。伤得不算累,我就是累了。”

银坠儿道:“小姐别怕,现在没有别人,如今这帐中,就您和奴婢两个人,没有人能看到的。”

玉杉“嗯”的一声,在银坠儿的协助下,解开了上衣,趴在床上。

熹微的灯光下,银坠看到玉杉身后的伤痕,伤痕不算严重,至少在她的眼中,算不上严重。银坠儿轻轻地替玉杉抹上了药膏,又要替玉杉解开下面的衣裳。

臀腿间的伤势,要比肩背要严重许多,却也不过红肿间泛着一些青紫。

银坠儿替玉杉抹好了药膏,又替玉杉换上衣衫,便出了帐。才出帐门,只见梁文箴在帐外,梁文箴看到银坠儿,问道:“怎么样了?”

银坠儿道:“上了药,睡下了。”

梁文箴道:“回去吧。”

银坠儿微微一福,便要离开。

梁文箴又道:“遇到了人,知道怎么说么?”

银坠儿道:“奴婢夜里睡不着,四处看看。”

梁文箴摆了摆手,道:“行了,走吧。”

上好了药,玉杉身上便觉得舒泰了许多,安稳得睡了下去。

看着沉睡的玉杉,梁文箴伸手摸了摸玉杉的额头,觉得不似之前灼热,心里一块大石方落了地。

梁文箴另拿了被子铺在地上,又拿外衣当被子,就这样睡在了地上。

睡到半夜,只听屋内悉悉率率的响,睁开眼睛,待习惯了黑暗之后,方看到梁玉杉蹑手蹑脚的走出帐子。

待玉杉出帐,梁文箴便也起身,小心翼翼的跟踪着,却只见玉杉走几步,便停下来按着自己的胸口,歇上许久,才再开始往前走,如是几次,梁文箴方觉出,玉杉如今,到底伤重,走不了太快。

玉杉越来越往人少处走,梁文箴只觉得更加的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叫玉杉忍着伤痛,往营外走?

不知道走了多远,玉杉似乎对这一处很是满意,又左右张望。

梁文箴见状,连躲到一棵树后。

玉杉又转身向后张望,梁文箴暗自庆幸,自己躲的快。

玉杉轻咳一声,走到另一颗树后,蹲了下来。

梁文箴看在眼里,心中猜出是什么事,暗自觉得好笑,心中暗道:“竟撞在这件事上,这一回,是真没法子帮她了,女子跟着行军,最艰难的,便是这件事了。只能这样背着人。罢了,赶紧走,叫她看到,当爹的跟踪女儿这件事,成什么了?”

想到此处,梁文箴施展起轻身功夫,迅速回营。

而梁玉杉,自然不知道,自己出来小解,却被父亲跟踪了。

玉杉收拾停当,看着天上迷茫月色,微风吹过,身上倒觉舒坦了许多,呼吸也痛快许多。

这样的月色,明显是将要有风的预兆,只是如今的玉杉,并不懂得。她只觉得昏黄、迷茫、诗意。若在家中,她势必会伴着这月色,抚上一回琴,可是如今,琴不在身边,便是在身边,自己也不便弹琴。附近都是劳累的将士,这样的夜晚,再优美的音乐,到了需要睡眠的人的耳中,也变做了噪音。她梁玉杉,还没有那么自私。

月色虽好,却不能贪看,她还要赶回大帐,不能叫父亲发现自己的离开。

月色之下,路不算好走,依旧是走几步,停几步的到了营中,左右开始有巡逻的士兵,一个士兵,拿枪指着玉杉,问:“是谁?”

玉杉道:“是我,梁玉吉。”

那士兵竖起枪,面露歉意,道:“少帅。”

玉杉道:“你们忙你们的,我,咳、咳,有些睡不着,四处看看。你们都辛苦了。”

那士兵道:“少帅今日才算辛苦呢。少帅几处奔波,我们都知道。”

玉杉道:“哪里哪里,玉吉不过跟随大帅照管一些,不及诸位往山上运送抢救物资来得辛苦。好了,我先回去了,几位小哥,待巡视过后,也要好生歇息才是。”

士兵说了声:“是。”便继续巡逻。

玉杉往回又走几步,有些劳累,不得已,蹲坐在地上。

一时,又有士兵路过,问道:“你是哪个营的。”那声音沙哑、无力。

玉杉站起身来,道:“是我,梁玉吉。”月色之下,玉杉勉强看出,面前士兵眼睛有些肿胀。问道:“你怎么了?”

那士兵道:“少帅,小人,没怎么。”

玉杉道:“不,你刚才分明哭过。”

那士兵道:“没,没有。”

玉杉盯着那士兵看,那士兵没有说话,倒是他身后的另一个士兵道:“禀少帅,他哥哥昨天没了。”

玉杉听了,心情有些沉重,亲人离去的痛苦,她不是不懂得。

一夜之间,整个大军,失踪、死亡三十二人。这是三十二条活生生的生命,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有不止一个亲人会为他们伤心、流泪。

没有谁做错了什么,但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三十二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重生一次的机会。

玉杉看着眼前,强忍着眼泪的青年。下意识的想要去替他擦掉眼泪。伸出手后,才发现,自己手上跟本没有手帕。手就这么在半空中尴尬的停留着。

玉杉顺势拍了拍士兵的肩膀,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我在这里,别怕你的上峰会为此责怪你。”说罢,回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

士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他哭得伤心,也哭得克制,仿佛害怕自己的哭声会惊动过往的其他人一般。

玉杉见状,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