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长安到了南苑,看到那棵参天大树的时候,顿时愣在了原地。

刚刚种下这棵树的时候,瑞树只是小小的一根枝干,也不过孩子的手臂般粗细,当时洛长安还担心这棵树能不能活下来。

但是现在再看到这棵树的时候,那棵瑞树已经参天,三人合抱的粗细,枝叶繁茂,足以站在树下庇荫乘凉了。

庭前花类雪,楼际叶如云。

洛长安入眼的第一眼,是那树上开出来的火红色的花瓣。

花瓣不大,但是每个花瓣都像是一个单独的小精灵,精致完美,分明是火热的红,却安静地开着,花开荼蘼,像是向洛长安展示着她不在的这些流年岁月。

那些花瓣一片一片地被风吹落,落在地上,树荫下堆了一层厚厚的红,又一阵风吹过,那树叶沙沙作响,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了洛长安的肩膀,顾辞一眼看去,就看到了站在花雨中的洛长安。

洛长安听到声响,稍稍转身,那一霎,即使万物寂灭,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洛长安和顾辞两人。

花开成雨,那飘扬的花雨像是最长情的陪伴,肩头的花瓣落了,晃了顾辞的眼。

火红色的百鸟贺,很衬她。

哪怕她只是穿了灰扑扑的,下人的衣服,但是她一转身,顾辞的鼻子就酸了。

乱花渐欲迷人眼。

只是这花,终究没有人来得惊艳。

洛长安抬眸,将眼中的湿意敛去,再看向顾辞的时候,正剩下恭敬和温柔。

“见过顾将军。”洛长安恭敬行礼。

顾辞愣了半晌,提步向洛长安走去,走进了花雨中。

洛长安只是一晃眼,顾辞人高马大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顾辞很高,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洛长安从一个稚嫩的小娃娃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在顾辞面前,这点高度还是不够看的。

就像是现在,顾辞逆着光,洛长安抬头看他的时候,还能看到他唇角的温润,带着光亮,看上去十分可口的样子。

“将军……”洛长安有些慌了神,太近了,顾辞的眼中带着意味不明的光亮,让洛长安看了无端地颤抖。

“花开了。”

顾辞这样说。

洛长安一愣,随即想到他说的是“百鸟贺”开花了,她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应和一声:“是,很漂亮。”

是啊,很漂亮,像是最炽热的焰火,要将他所有的不安与伪装焚烧殆尽。

他快要忍受不了了,忍受不了那个虚假的“公主殿下”整日学着她的行为举止,做着让他作呕的动作,说着让他憎恶的话,他忍受不了她用他最熟悉的微笑弧度向他问好。

那都不是她!

殿下……殿下分明……

殿下分明不会那样高傲地向世人宣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会像是炫耀一般地展示自己的身份,那些举动,她学得太像了,但是那些举止中的温柔,那个女人却没有学到半分。

洛长安蓦地想起那时候,顾辞和洛长安一起照料瑞树,瑞树太小了,看起来很孱弱,洛长安都不确定它能够活下来,甚至那个冬季能否熬过去都是未知数。

这是生长在日睦的植物,顾辞为了让她开心,给她移植了过来。

顾辞仿佛看出了洛长安的心声,只是添水对洛长安笑:“殿下,会开花的。”

他说,殿下,瑞树会变成参天大树,会引来百鸟盘旋,百鸟贺会开的,会开得肆意张扬,无畏无惧。

洛长安为难地挠了挠耳朵:“要是它开花了,顾哥哥就能回家了吧?”

那个时候,长瑾边境的战乱不断,虽然都是小打小闹,但是顾辞作为将军,很多时候都抽不开身。

听到洛长安这样说,顾辞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是,殿下,微臣会回家。”

如今,花雨连绵,红色的花瓣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飘扬着落下。

百鸟贺呀,开花了。

“你……”洛长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鼻子一酸,这一次,还没来得及仰头,眼泪就整颗整颗地掉了下来。

是掉下来,不是流,那眼泪不经过脸颊,直接从眼眶掉在地上,打湿了睫毛,看上去像是清晨迷了路的小鹿,干净纯粹。

顾辞半跪在洛长安面前。

那是对皇室最高规格的礼节。

他左手撑在地上,右手扶着剑柄。

他的头很低,像是昂扬的骑士无条件地对女王的忠诚。

那平日里面对皇帝也只是半跪却挺直脊梁的无双将军,刺客却跪在她的脚下,用最虔诚的礼节,昭示着他的忠诚。

长风抚过,将顾辞的话卷在了风里,柔柔地送去了远方。

“公主殿下,微臣回来了。”

一如前世,洛长安面前的顾辞被万箭穿心,他依然半跪在她的面前,目光虔诚。

那个时候,倒在血泊中的少年,将白色的雪地染红,却用手撑着剑,不肯倒下去。

他说,殿下,微臣回来了。

他说,殿下,百鸟贺开了,我回来了。

他说,殿下,瑞树等了好多年,等到您了。

他说,殿下,她不像你,我真的很生气,可是只要一想到,若是杀了她,殿下可能会遭遇什么不测,微臣就很伤心。

洛长安失声痛哭。

所以,他认出她来了是吗,即使是中了蛊术,顾辞还是认出她来了是吗?

顾辞依旧半跪着,低着头,洛长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听顾辞说,将军只在两种情况下低头。

要么是死,要么服从。

前世的顾辞,直至死亡,才低下头颅,这一世,他将所有的一切,包括生命,尊严以及信仰,都给了洛长安。

所以,他低了头。

洛长安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和顾辞齐平,抱着顾辞就哭。

顾辞和笙哥哥不一样,笙哥哥了解她,笙哥哥可以用所谓的试探将她的真假了解个清楚,但是顾辞不同,他是个将军,他没有质问皇室的权力。

但是即使是这样,顾辞还是找到她了。

她好难过哦,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地跟顾辞聊过天了,她想告诉顾辞,这么久以来,她在长瑾外的世界经历了很多事情,或好或坏,她结识了很多朋友,她甚至告诉现在日睦的新帝,她的顾哥哥,是举世无双的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