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久远的事情,但洛长安回忆起来,竟然恍若昨日。

她永远忘不掉,在月璃宫时听到前线传来的消息,她那支顾辞送的簪子就掉在了地上。

她连仪容都来不及整理,赤着脚向大殿奔去。

呼吸都乱了,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颊微红,正值数九隆冬,她的脚丫冻得通红,没了知觉。

偌大的,明亮的大殿,顾辞就坐在洛瞿赐的座位上。

“顾哥哥!”她唤他,明显感觉到他的肩膀一僵,她突然觉得喉头像是堵了团棉花,噎得她眼泪都掉下来了。

顾辞回身,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顾辞的肩膀,一袭骁龙凯散发着冷光,好似连阳光都渗不透。

“见过殿下。”顾辞笑。

那笑苍白了些,发白的唇轻轻勾起,温润的眸明明是笑着的,但却带着太多别的东西,无措,沮丧,绝望所有的情绪统统被压下,他只说一句“见过殿下”。

他想起身行礼,却被洛瞿制止住了,洛长安这才看到他的双腿,即使穿着战靴也能看到殷出的血迹,斑斑点点,刺得她眼疼。

洛长安不知道怎么来到顾辞身边的,她也不清楚父皇是何时离开的,她只记得,自己哭得很厉害。

顾辞手忙脚乱地安慰她:“殿下不哭,属下不疼的。”

可是,她疼啊,她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

那是答应了要护她一世的顾将军啊!

他该荣耀加身,受人敬仰,该在千军万马中指点江山,而不是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哄着她,说他不疼。

顾辞说只是轻伤,不去便可恢复,他说他拿回了城池,加官进爵,他说边境生长着一种蓝色的小花,像极了殿下。

絮絮叨叨,不厌其烦,仿佛要把几个月没见的话都说给她听。

他注意到洛长安赤着脚,便将她揽在怀里,把两只冻得没了知觉的脚抱在他手中,洛长安想躲,顾辞却一改往日的温柔顺从,执意给她取暖。

洛长安双手环着顾辞的脖子,哭得狠了,嗓子都破了音。

“殿下该早些就寝的。”顾辞这样说,却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眼中的温柔更甚,他的声音低沉轻浅,仿佛没有一丝悲恸。

洛长安还在哭着,顾辞也不再说什么,宽厚的手掌轻拍着洛长安的背,让她缓着。

哭声渐渐小了下去,洛长安打着哭嗝,眼睛红得不成样子。

“殿下,”顾辞轻声开口,洛长安抬眸,对上顾辞带着暖意的眼,“您在,属下便安心。”

洛长安至今不明白顾辞这句话的意思。

那场战役的许多细节,顾辞说得都很含糊,拼拼凑凑,只能知道是他急于攻下敌军,落了敌人的圈套,损失惨重。

洛长安其实一直存有疑惑,冷静谨慎如顾辞,怎么会急于求成犯下这么大的错误呢?

或许是有什么人或什么事扰了他的心神,洛长安几次想问,顾辞都避而不谈。

因着这次战事,长瑾受到了十分严重的打击,也是那个时候,夜澜行的权力逐渐延伸到了军事方面。

也是因为记恨,洛长安几乎调查透了那个伤了顾辞的人——日睦国铁骑将军吴简。甚至连他的家世,谋略习性,用兵策略也了解得一清二楚。

这算是洛长安的依仗,毕竟知己知彼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至于明日的战斗……

洛长安眯了眯眼,前世没有机会为顾哥哥报仇,今世既然来了,便断没有饶过他的仁慈。

营帐内。

“你做法欠妥。”昏黄的灯火轻轻摇晃,灯火掩映下,是顾辞冰冷严肃的模样。

夜澜行不语,琥珀色的眸子里是读不懂的情绪。

殿下来边境交战地,总归是太危险了。

“明日你同殿下留在后方,务必保证殿下安全。”顾辞的语气带着不容反对的强硬。

“顾将军以为阿姐为何而来?”夜澜行不应反问道。

顾辞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盯着他,冰凉淡漠的眸仿佛要将他洞穿。

“为我。”顾辞启唇。

静。

营帐外不知多远的地方传来狼嚎,孤寂阴森,仿佛是在对峙。

顾辞明显感觉到夜澜行周身的躁动和杀意,像一张无情的网,向他呼啸而来。

“你应当清楚我在殿下心中的份量。”好像仍是觉得说得不明自,顾辞添了一句,言语中带着类似于炫耀的情绪。

寒夜无风,黑云压月,那一晚的营帐内,灯火彻夜长明。

洛长安早早地起了床,问过才知道顾哥哥已经出发了,她沉了沉眸,看向三尺峪地势最险要的地方。

前世,顾辞一往无前,锐不可当,一路带兵直下,将敌军逼在了那里。

明明应当是胜券在握,但他好像被什么扰了心神,最终竟导致了整场战役的失败。

那场战争成了顾辞人生的转折点,无数质疑,谩骂,哭求随之而来,顾辞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那几日,顾辞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洛长安也因此削瘦了很多。

那日,夜澜行来见她,洛长安正在为顾辞的事情发愁,满目愁容。

夜澜行问她什么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的,他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

“洛长安。”他极少连名带姓地唤她。

“嗯?”她堪堪回神,抬眸却看到一张放大的俊脸。

只是这脸的主人貌似不太开心?

“不听我讲话?”语气中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恼怒,洛长安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洛长安先是有些慌乱地错开了他的视线,她低下头,嗫嚅道:“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很担心他……”

洛长安口中的“他”是谁,夜澜行自然知晓。

“你……”夜澜行想了想,好看的喉结上下滚动,最终还是把那句“你可是喜欢顾辞?”压回了心里。

他只是叹了口气。

后来夜澜行去将军府,没人知道他和顾辞说了什么,但是顾辞开始振作,重新拿起了他的“玄渊”。

“阿姐在想什么?怎么如此出神?”夜澜行的声音温柔,立在了洛长安面前。

顾辞将夜澜行留了下来照看洛长安,洛长安有些心虚地笑了两声。

“小行,你说顾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她在岔开话题。

夜澜行依旧噙着笑,只是琥珀色的眸子危险地眯了眯:“阿姐放心,顾将军武力高强,一定会得胜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