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宏远掀了帘子进来,恭恭敬敬道,“母亲。”

老夫人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把玩着手上的佛珠,“外面吵什么呢?”

魏宏远尴尬的笑了笑,低声开口:“母亲,妍妍身子不好,这大晌午的跪在外面,万一出了点事,再冲撞了您就不好了。”

“你倒知道她身子不好?”老夫人重重冷哼一声,将魏之杳搂紧了,心疼道:“那你罚我的姣姣跪在祠堂一宿,可想过这个问题?”

魏宏远顿时明白了,这是老夫人在给魏之杳出气呢。

他向来不喜这个女儿,眼下见她窝在老夫人怀里,更是来了火气,沉声呵斥,“你姐姐出了事,你这个做妹妹的不仅不开口劝着,反倒是火上浇油,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薄情无义的女儿。”

这种斥责的话听得太多了,更难听的都有,魏之杳想,自己当时怎么就那么傻,还对这个人抱有期待。

眼下看透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魏之杳掀了眼皮,慢吞吞道:“父亲这话说的有趣,五姐姐冲撞了祖母,祖母罚她一下有何不对?”

“难不成在父亲看来,这府里谁做错了事,都不用惩罚吗?”

少女歪着头看他,眼里满是困惑,她肤色白,鬓发上的烫金莲花珍珠步摇垂下来的几缕流苏,细碎好看,映着她莹白的脸颊,愈发娇贵。

魏宏远习惯了被讨好,没想到她竟敢顶撞,怒气更甚,“你……”

“你什么你?”老夫人猛地拍下了桌,疾声厉色的呵斥,“姣姣她也是你的女儿啊,你为了那个狐媚子生的女儿,这么伤她,老大你太让我失望了。”

老夫人发的脾气大,被气的面色涨红,魏之杳连忙扶住她,小手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软声安抚,“祖母您别气了。”

老夫人脸色好了些,拍拍她的手背,“好孩子。”

魏宏远连忙喊:“母亲。”

“别叫我母亲,我没你这样的儿子。”老夫人冷哼,“你和那柳氏住去,你们是一家人,我带我的姣姣一起。”

魏宏远一阵头疼,厌恶的扫了一眼魏之杳,忙道:“母亲您别说气话,您年纪大了,该注重身体才是。”

“那就让老五去祠堂跪着!”老夫人手一挥,斩钉截铁道:“姣姣之前跪多久,她就跪多久。”

“这不一样!”魏宏远皱眉,冷声解释,“这丫头当着您一套,背着您又是一套,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敢推下水,若是不管教一二,日后只怕会惹出大祸。”

魏之杳看着他,眼底如死水一般,古井不波。

这就是她的好父亲。

旁人遇到了这事,不管是不是她做的都会解释一番,他倒好,连解释询问都不曾听她说,直接把责任推给了她。

“亲姐姐?”老夫人冷哼一声,极为不满,“她算姣姣哪门子亲姐姐?姣姣是温氏生的,她贵为安阳县主,那柳氏可没法和她比。”

魏宏远知道她对柳氏向来看不上,叹口气也没多说。

“老大,你身为侯爷,连后院的事都看不清楚,如何能让皇上放心让你做事?”

老夫人真是怒其不争,斥道:“姣姣性情良善,怎会做出这事,你查都不查,便直接冤枉姣姣,若是传了出去,你让她怎么做人?”

这才是她最气魏宏远的一点,姣姣如今十四岁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女儿家最注重名声,这事传扬出去,这京都哪还有人敢找她议亲。

魏宏远被噎了一下,沉着脸没说话。

当时他去的时候,妍妍在水中扑棱,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哪个女儿家会用自己生命来做戏,母亲真是年纪大了,识人不清。

思及此,他又狠狠瞪了一眼魏之杳,看着那张酷肖温氏的脸,他心头愈发厌恶,移开了视线,淡声道:“依母亲看如何?”

“查!”老夫人抚着佛珠,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我倒要看看后院中,谁敢耍这种心机手段。”

“是。”魏宏远恭敬点头退下,葆光堂的气氛才又恢复了热闹。

“让你受委屈了。”老夫人拍了拍魏之杳的背,语气复杂,“你爹他也是被人蒙蔽了双眼。”

魏之杳轻嗯一声,陪着老夫人又说了会儿话,老人家精力不足了,她便提出离开,带着春花秋月回去了。

蒙蔽双眼?

魏之杳掀了掀眼皮,嗤笑。

不,他是瞎了。

回了荣锦轩,魏之杳也没什么睡意,挥了挥手,“走,出府逛逛。”

秋月哭笑不得,安抚,“我的姑娘啊,您身子还没好就往外跑,吹了风怎么办?”

“我多穿点便是。”魏之杳晃着她的胳膊撒娇,“好秋月,让我出去罢,在屋内待久了都快被闷坏了。”

“好好好,真是拿姑娘没办法。”

魏之杳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上了宁安侯府的马车,她掀了帘子往外看,人流涌动,叫卖声络绎不绝,一下子变得鲜活起来。

上一世嫁人后,她便很少出去走动,顾云霁也有意无意的禁锢着她的活动。

突然一下出去,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马车在街上行驶了一会儿,最终停在了珍肴阁前。

魏之杳将手搭在秋月手上,任由着她们将自己搀扶下来,才至门前,便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祖母爱吃如意糕。”

“还有娘亲,娘亲爱吃玫瑰赤豆糕。”

“还要一点梅花糕和雪片糕。”

“行了行了姑娘,这么多您吃的下吗?”秋月忙道:“您肠胃不好,吃这么多不易消化。”

魏之杳弯着眼笑着撒娇,“不是还有你们吗?”

“桃花糕您不买吗?”

“不喜欢吃了。”

薛景呈才进珍肴阁,便顿住了,少女弯着杏眼笑,两个梨涡绽开,教人只瞧一眼,心都软了下来。

她身段窈窕纤瘦,只着了一身玫瑰红芍药云烟裙,外披月色牡丹花披风,头缀同色珍珠镂空绢花,斜插一支点翠牡丹水晶簪,映衬着莹白耳上垂着的流苏耳饰,愈发显得娇贵动人。

他走的近了些,嗓音沙哑,“杳杳。”

魏之杳回过头,微滞了一下,行了个礼,头微垂,“世子爷。”

素来胆子不算小的她,到了他面前就成了乖巧的小白兔。

薛景呈睨她一眼,哼笑,“幼时总爱缠我,如今大了,反倒与我生分了?”

魏之杳脸颊有几分燥热。

他父亲是统率西北的镇北王,与她母亲温氏是表兄妹的关系,算起来,她还要唤一声表兄。

小时候,自然是亲昵的,如今大了,自然不能向从前那样。

她压了压心绪,低声开口:“不敢。”

“送去的桃花糕怎么不吃?”薛景呈走至她面前,逼近了问:“可是不合胃口?”

“没…”魏之杳往后退了一步,稳住身形才轻声解释,“丫鬟买过了。”

她说谎时,鼻子会轻轻皱一下,不太自然。

薛景呈知道她在撒谎,也没戳破,偏头吩咐,“章许付钱。”

魏之杳愣了一下,忙道:“我们带了钱。”

“这个算我送与老夫人的礼物。”薛景呈笑了声,偏头问:“还想吃什么?”

他嗓音低哑,并不难听,反而有股说不出的性感,让人听着心跳不觉慢了半拍。

魏之杳怔了下。

这辈子加上上辈子,她大概有十几年没见薛景呈了,如今十八.九岁的他,正是肆意张扬的年纪。

他生的清瘦修长,英俊贵气,内穿一件黑色锦袍,金丝渡边,绣飞鹤云纹,外披灰褐色狐裘,一双勾人的狐狸眼不笑时,便显出几分冷漠阴翳,笑起来,便当真如那会勾人的狐仙,硬生生的能将人心魂给勾了去。

他生的这般好,又哪有旁人说的暴戾阴鸷、冷血无情的样子。

“不吃了。”魏之杳回了神,摇摇头,“这些就够了。”

薛景呈偏头打量她,小姑娘脸色还有些发白,纯白的披风将她裹成个团子,衬得她身形娇小纤瘦。

他蹙了下眉,轻斥,“身子还没好,出来瞎跑什么,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送去府里便是。”

魏之杳鼓了鼓脸颊没说话,待秋月将那些糕点接过来后,才低声道:“世子,我们先回府了。”

想了想,她又欲盖弥彰的补充,“回去晚了,会挨骂。”

小姑娘急着想走,像是小白兔落入猎人手中又惊又怕的模样。

“去吧。”薛景呈挑眉笑了,没再为难她,生怕眼前的小兔儿急哭出来。

魏之杳轻舒口气,带着人走了。

章许走近了,压低了声问:“世子,那桃花糕还买吗?”

“她不爱吃了,还买来做什么?”薛景呈挑着细长的桃花眼睨了他一眼,直看得他浑身冷汗,才漫不经心的吩咐,“叫人打听打听,她最近又爱上了什么吃食。”

章许愣了下点头,“是。”

薛景呈垂了眸,修长的手指摩裟着扳指,眼底意味不明。

真是个喜新厌旧的小东西,爱了那么多年的桃花糕,说不吃就不吃了。

就像他,她以前追着他闹了许久,如今说不搭理,就不搭理了。

小没良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