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理想主义

作者:大漠明驼

餐馆一楼竟然有一方后院,院子里嵌了一池荷塘,沿着蜿蜒的长廊绕过冬日荷塘的枯枝衰景,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独立的小木屋。

春蕊定神认了好几眼,才敢确定这木屋便是厕所,同时,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严文征要?领她过来。夜色幽暗,此刻四周无人,只有廊顶的小灯点缀出几抹残黄,不甚安全。

春蕊频频扭头??看。

严文征在合适的距离止步,一抬下巴,说:“你去吧。”

春蕊拨动额前散落的碎头发,遂环抱手臂不语。她抿住嘴唇,低头看地面,整个身体极小幅度晃动着,就是不起脚。

严文征迷眼打量她,两秒的沉默后,掏出手机,点开手电筒照亮,沉声说:“我在外面等着你。”

“谢谢。”

“你”的尾音尚噙在严文征的唇边,春蕊便极快速地用回复堵了他?的嘴,那迫切劲儿毫不掩饰地印证了她就是在等待他?的这句话,同时,又生怕他?反悔。

春蕊旋个身,踏着手电筒的光束,步伐轻快地朝木屋走去。

大衣衣摆拽起的一股风,携卷着她身上的微微酒气,猝不及防扑了严文征满鼻腔。

严文征视线追着春蕊的背影许久未收,他?不知是不是她喝酒的原因,她今天整个人是外放的,连肢体语言都舒展了,且还胆敢“冒犯”他?,让他去猜她的小心思。

严文征无语一时,低声牢骚道:什么毛病!

“有毛病”的女主人公五分钟后归来,媚着笑,诚意十足地说道:“久等了。”

严文征“嗯”一声,起脚折返。

彼此沉默一阵,快走到长廊尽头时,春蕊突然问:“严老师,是您又向陈婕老师说,我是她的师妹吗?”

严文征答:“无意间聊天提到的。”

“哦。”春蕊嗫嗫。

严文征想起什么,道:“我看你俩刚才在饭桌上聊得挺开心。”

春蕊下意识地攒了下眉,说:“其实,不熟。”

严文征说:“陈婕人不错的,很热情。”

春蕊点点头,先认同了他?对陈婕为人的评价,再反驳道:“但过分的热情会让人很有压力。”

严文征一怔,脚步停住,侧头看她一眼,别有深意道:“可过分的冷漠也会让人产生心理负担。”

春蕊听出他在暗指她,翻他一眼,不服输地辩理:“所以大多时候,保持微笑维持表面的客套就挺好。大家在剧组生活,看起来相谈甚欢,可一旦拍摄结束,立马便不再联系了,一夜之间就退??到了完全陌生的状态。”

严文征没料到她认识东西会如此深刻,小小惊讶后,附和了她的说法:“维系一段感情需要?时间成本,大家都太忙了。”

春蕊长长地“嗯”一声,话风突如其来一转,“严老师,您放心,以后逢年过节我会给您送去节日的祝福,知恩图报是我的优良美德。”

严文征:“……”

聚餐散场压着凌晨的点。

春蕊都有些困了,但她地位最轻,一一将?导演、制片人、编剧等送上车,她方才往严文征的车边走,到车门口,刚想坐上去,转念想到没经过主人同意,冒然坐上去,过于不知分寸,只好顿在原地等着。

此刻,严文征被全德泽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全德泽:“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一直没机会。”

“您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严文征越过全德泽,遥遥望一眼春蕊——人安静地站着,沐浴在光影之下。因她背对着身,他?没法提示她到车上等,只好收回视线,笑着说:“每天在片场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怕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你还有理了。”全德泽粗脖子吼:“在片场,你老跟那个‘我家闺女’搁一块杵着,我哪儿好意思打扰。”

严文征吃瘪,他?从棉夹克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让给全德泽一根,并帮忙送火点燃,低声哄诱:“您现在说吧,我听着。”

全德泽呼出一口烟雾,措辞许久,才开口:“你这两三年气运不怎么好,生活里乱七八糟一堆事,电影上接触的几个本子质量也很一般,各方面始终无法突破,更别奢望有奖项了。彭凯前段日子来家里吃饭,跟我交底说,一连着两个电影节,你都推掉了,没露面。”

严文征不以为然道:“市场上,好本子本来就不多,可遇不可求。”

全德泽干瞪眼:“但也不能一味地等。你住去上海后,几乎都不怎么往北京来了。”

严文征为自己开脱:“一年365天,360天呆在组里呢,哪有时间闲逛。”

“那你下一部戏是什么?”全德泽顺势问。

严文征答:“《西河大剧院》。”

全德泽:“哪个制作班底?”

严文征:“导演尚林庆,监制刘志峰。”

全德泽一听是业内有头脸的两名人物,觑他?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又多嘴了一句:“大概讲个什么故事?”

严文征思忖片刻,含糊道:“抗日战争期间,一家剧院的生死存亡。”

“生死存亡”四个字在全德泽眼前描绘了一道景,全德泽点评道:“听起来还不错。”

“嗯。”严文征说:“尚林庆比较擅长讲老故事。”

全德泽问:“什么时候开机?”

严文征说:“这边结束差不多该过去了。”

全德泽拧眉:“时间安排这么紧凑?”

严文征说:“两部戏刚好前后脚碰上了。”

“也好,年轻人趁着有精力体力就该多工作。”全德泽怜爱地拍了拍严文征的肩膀,“事情过去了,抬头向前看。”

严文征表情微微肃然,勾起的唇角僵在脸上。

全德泽嗔怪道:“你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停滞不前吧,这样我会看不起你的。”

严文征随即苦涩一笑,淡淡地说道:“不至于。”

“那就好。”全德泽算了下时间,“九月份中视协开会,到时候我做局,私下请几位领导吃顿饭,到时候你和彭凯一起过来。我不是让你俩拉帮结派,咱们这个圈里就是这样,口碑关系事业,人际关系决定发展上限,你不管以后做什么,都需要?点人脉。”

“知道了。”严文征叹口气,心说,您老人家的算盘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为我,您费心了。”

全德泽脸上浮现满意之色。

碍于赖松林那一车人还在等他?,全德泽不便继续深聊,又草草交代两句,上了车。

严文征目送车走远,踱步到街边的垃圾桶旁,将?方才拇指间捏了许久的香烟点燃了。

火星一明一暗,他?慢吞吞吐出一个虚渺的烟圈,青烟又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远。

一直等候着的春蕊隔着一段距离,目不转睛望向他?。

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从他?颔头的小动作推测,他?像在思虑什么,身上有股散了焦距的颓然。

夜晚、街灯、男人抽烟、背影,电影中,特写镜头营造意境需要?的要?素,真实生活里不经意间拼凑在一块发生。春蕊突然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严文征独有的男性魅力。

她津津有味地从头到脚将?严文征细细打量了一番,感叹自己果然还是肤浅之人,还是会被成熟帅气的男人迷惑。

她也不知哪来的胆子,趁着严文征没有缓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冲着他?的背影偷偷拍了两张照片。

只是,未料到,照相机没关拍照音效,“咔嚓”两声在渐渐沉寂的黑夜分外响耳,加之,严文征又对照相机的声音格外敏感。

他?骤然回头,深邃的眼睛在沉沉夜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春蕊算是当场被抓了罪行,她有一瞬间的手足无措,但很快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收了手机,重新扔进兜里,装着满脸无辜地隔空回视严文征。

严文征这时才想起来,街边还有个“人形立牌”,掀灭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身边,绅士地解释了一句:“我抽根烟。”

春蕊说:“看到了。”

严文征本不想跟她计较,但听着她的语气理直气又壮,没半点的做贼心虚,突然小肚鸡肠起来,他?摊开宽大的手掌,说:“你拍的照片呢?”

春蕊腰背直挺,半分不落下风,答得铿锵有力:“手机里呢。”

严文征道:“我看看。”

春蕊摇头,果断拒绝:“不。”

严文征挑眉:“我的照片我不能看?”

春蕊傲娇:“不能。”

严文征啧一声:“你讲不讲道理?”

春蕊像只小无赖:“女生都蛮不讲理。”

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突然冷了下来,严文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绷紧嘴唇不言语。

春蕊丝毫不畏惧他,承接着他?的目光与他对峙片刻,春蕊端详他?的脸庞,殷切切地问:“严老师,你在生气吗?”

不待严文征有所??答,她又兀自笃定地推测:“你肯定不是因为我拍照的事情生气。”

严文征:“……”

“严老师!”春蕊喊他?,“你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啊?”

严文征几乎要破功,他?说:“管好你自己。”

“其实,”春蕊压低声音,说,“我今天也有烦心事?”

“你?”严文征看春蕊神采奕奕的样子,明显不信。

“嗯。”春蕊扬起语调,“我只是没让你看出来。”

严文征:“……”

“好了。”春蕊并不想追问严文征的私事,她朝他?摊开的手心“啪”地拍了一掌,挥开他?的手,说:“好冷啊,我可以坐上车了吗?”

太岁头上动土的孙猴子都没她胆大包天。

手心撞击的疼痛感尚在,严文征整个人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察觉今天春蕊的一系列动作有点出格,简直哭笑不得,可又没法计较,因为她完全不害怕他?,只得当她醉酒耍酒疯,无奈地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