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梅若雪在书房里把老和尚的留下的盒子都一并带着了。

追云和袭月拿定主意寸步不离,梅若晴则要去永固县找柱子,安排布料和棉花的事情。

主仆三人到了桃源,梅若雪直接去找慧海了。

慧海还在河边,盯着河里的鱼,听到脚步声就念了一句佛号,没动。

梅若雪手里的盒子嗖一下就飞过来了,慧海抬起手接了盒子,放在身边,顺手捡起来石子,快若闪电的激射出去,水里翻腾起血花,他踏水而去提着一尾红鲤鱼出来,抬头看着气哼哼的梅若雪,问:“要喝鱼汤吗?”

梅若雪一肚子的火气瞬间无影无踪了,六岁的孩子,头发都到耳朵下面了,也没有梳理,像是个毽子似的,小脸也脏兮兮的,身上的衣服更是都有破洞的地方了,赤着脚站在草地上的模样,怎么能生的起来气?

“跟我来!”梅若雪说。

慧海提着鱼,看了眼地上的盒子,伸手捡起来,跟着梅若雪往桃源深处走去。

来到温泉边上,梅若雪回头吧慧海手里的鱼拿过来,那个盒子也拿过来扔在了地上,指着温泉池子说:“下去!”

慧海一声不吭的走过去,噗通跳进池子里,低垂眉眼。

梅若雪转身走了,到草庐里把鱼放在木桶里,找了苏易安穿过的衣服拿过来几下子都把袖子、衣襟都撕下去大半,想了想不对,抬头看到袭月跟上来了。

扬声:“袭月,来帮忙。”

池子里,慧海望着岸边的盒子发呆,直到梅若雪再过来,慧海都没发觉。

梅若雪看看那盒子,老和尚留下盒子的时候极其郑重的,至少看得出来这盒子是老和尚很看重的东西,此时就被仍在地上,再看池子里的慧海,梅若雪抿了抿唇角:“上来。”

慧海回神,看了眼梅若雪,从池子里爬上来,衣服都贴在身上滴答着水珠。

梅若雪从旁边拿过来木门,回头喊袭月送来洗发乳。

这才从池子里取来热水,拉着慧海蹲下来给他仔细的洗头,洗干净后,直接就在岸边把慧海身上的那一套破衣服给脱了,换上了袭月缝制的衣衫。

慧海看着梅若雪沉着脸忙忙碌碌的模样,微微勾起唇角,是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梅若雪从身上拿出来锋利的刮刀,看了眼慧海的头发:“刮了吧。”

慧海如遭雷击的愣住了。

“刮了吧,如果你还要继续当和尚,留这些烦恼丝没用,以后也不用再去河边逮鱼了,就住在这里好好的当你的和尚吧。”梅若雪说。

慧海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梅若雪过来,就要给他刮头发,慧海突然蹲下来趴在膝盖上。

“怎么了?”梅若雪问。

慧海仰起脸,满脸泪:“我还是个和尚吗?我还是个出家人吗?我还能亲近佛法了吗?”

梅若雪语气坚定:“能!”

“不能了!”慧海那稚嫩的声音高亢嘹亮,像是一把利刃穿透了梅若雪的魂魄一般。

梅若雪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说:“对不起,慧海,我当日不该让你跟着若晴到桃源来,我并不知道若晴会让你做这些,你还小,未来的日子很长,再说了,佛家不是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你权当是一场梦,一场红尘俗世烟火的梦境好不好?”

说到最后,梅若雪蹲下来,轻轻的拍着慧海的肩:“再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对不对?”

慧海红着眼睛拱到梅若雪的怀里:“不做和尚了,师父说我杀戮太重,说我戴罪之身,说我终要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就算是终其一生,佛缘就只有六年四个月零九天。”

梅若雪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六岁的孩子,抱在怀里就那么一点点儿,说出来的话又太过世故通透和悲伤了。

好半天,梅若雪才问:“那你师父说没说过?我和若晴都不是六道中人?”

“彼六道,是六道,非六道,此六道,是六道,非六道。眼见则是红尘纷扰,不见亦有纷扰红尘。”慧海擦了擦眼泪,从梅若雪怀里退出来,又安静下来了。

梅若雪问:“那盒子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师父说很重要,有缘人时机到了才能看。”慧海说。

梅若雪努了努嘴儿:“打个赌吧。”

慧海抬头,黑亮的眸子盯着梅若雪,好半天才问:“赌什么?”

“赌盒子里的东西。”梅若雪说:“我赢了,你以后就跟着我,我输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慧海眸子黯淡了许多,摇头:“凡时间是,都是五五之数,对错、是非、黑白,接是五五之数,不赌。”

梅若雪觉得和这个小豆丁说话真累得慌!

索性说:“我赌这盒子和你有关,去打开。”

慧海走过去捡起来盒子,回头看看梅若雪。

梅若雪点头:“打开。”

“你为何说与我有关?”慧海问。

梅若雪勾唇笑了笑:“若和你无关,大和尚为何留下盒子留下你?我现在猜大和尚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什么叫我和若晴一善一恶?都是噱头!”

慧海捧着盒子过来递给梅若雪:“你开,盒子是你的。”

梅若雪不和他墨迹,拉着他一起坐在地上,打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后是一块红色的布,艳红的布像是刚放进去的一般,梅若雪看看慧海,慧海正盯着盒子。

梅若雪打开红布,里面赫然是一个包被,包被很破,上面还有补丁,但折的整整齐齐。

看到这个包被,梅若雪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拿出来包被打开,里面一块玉佩和一封信。

“信你看。”梅若雪对慧海说。

慧海摇头:“我不看。”

梅若雪知道慧海年纪虽然小,但心智非常成熟,已经劝不明白了。

打开信,梅若雪仔细的看着,看完之后哭笑不得的看着慧海,问:“以后我该叫你什么呢?”

慧海狐疑的看着梅若雪。

梅若雪把信递过去:“你是陈氏一族的血脉,你的父亲叫陈敬祖,你的祖母是首辅陈嗣道身边的一个通房丫头,因当年有孕被送到庄子上养胎,家逢巨变后带着尚未出生的胎儿逃命到寺庙之中,生下你父后,大和尚敬重你祖父,一直护着他们。”

慧海在看信,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你父年十六娶妻,生下你后离家寻仇,死在了御林军乱箭之下,你祖母伤心欲绝,你母怕连累到你,把你送到寺庙之中,双双投河自尽,而你叫陈仇。”

梅若雪说完,拿了帕子给慧海擦眼泪:“现在,知道你师父的心思了吗?”

“嗯。”慧海点头。

梅若雪叹了口气,都说是无巧不成书,可是这一个巧字,简直是血腥扑鼻啊。

“如果你愿意,我带你去见母亲,他是你血脉至亲的姑姑,如果你不愿意,就在桃源里,行吗?”梅若雪对这个命运多舛的陈家血脉,心里头是太疼惜了。

“我叫陈仇。”慧海放下了信:“你是大姐姐,若晴是二姐姐,我还有姑姑了,是吗?”

梅若雪抬起头看了看天,把眼里的泪意逼回去,重重点头:“是,我娘是你二姑姑,你还有大姑姑,你大姑姑在武安王府,是武安王的侧妃,你还有个姐夫是武安王嫡长子,如今是苏家军的统帅,是楚国镇国大将军。”

“嗯,我知道了。”慧海把信折叠好交给梅若雪:“二姑姑会认我吗?”

“会。”梅若雪回答的无比坚定。

慧海抬起手抓了抓头发:“我这个样子可以吗?”

“可以。”梅若雪弯腰把慧海抱起来:“你是弟弟,我替你二姐向你道歉,让你受苦了。”

慧海不好意思了,别开小脸:“不然呢?要是我猛然就知道了这些,或许也会追着娘的脚步投河去的。”

梅若雪揉了揉慧海的头发:“不准瞎说。”

慧海认真极了:“我知道师父为什么说我杀孽太重,是说我的未来,说我戴罪之身,是我的来历,大姐姐,走吧,以后没有慧海,只有陈仇。”

梅若雪想,陈家那些人如果泉下有知的话,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