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若雪微微楞了一下,恭敬的合掌在胸前:“从来处来。”

“善哉。”老僧迈步往大殿后面走去,说了句:“来。”

梅若雪便跟了上去,心中又忐忑,但更多的是兴奋,她缘何来此,又缘何认识这些人,这都是曾经接受了无数年唯物主义教育所解释不通的。

再者,她来历虽然离奇,可自己不管是在原本的世界里,还是在这个世界里,从不曾做亏心事,所以并不会惧怕。

大雄宝殿后面是天井,三人合抱的银杏树大如伞盖,三月的天,银杏树才泛起青色,纸条上只有些许未曾抽出的叶片在孕育中。

银杏树下,老僧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莫不是缘,莫不是债。”

梅若雪知道出家人惜字如金,每一个字都藏着机锋,可揣测下去总会想错,所以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老僧良久才又说:“你是善缘,与你伴生之人则不善,可曾想过将来?”

伴生之人?

梅若雪知道说的是梅若晴,当日自己在原主的身体里死而复生的同时,梅若晴也死而复生,两个人是同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所以伴生也说的过去。

只是自己不知这里有寺庙,更不知有出家人在此修行,被一个陌生人说出这些压在心底永远都不想说出口的秘密,带来的是不安。

缓缓的吸了口气:“大师,舍妹即便不善,佛陀也会救她。”

老僧听到这话偏头看了梅若雪一眼,摇头:“若不自渡,谁人能渡?若不自苦,谁人知苦?”

“大师,既然如此,您与我说这些又是为何呢?”梅若雪抬头望着老僧的眉眼,慈眉善目的老人,目光沉静得犹如深潭,而她纵然善于察言观色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只能低下头,轻声:“失礼了。”

“你与她,带给这个世界的一个是善,一个是恶。”老僧说。

梅若雪心到底是乱了,抿了抿唇角:“这世上总有不平事,总有野心人,若把一方安宁和战乱归到一个女子身上,未免有失公允,就算是舍妹有心辅佐一人登上高位,又如何?难道现在的世界就是好的吗?”

老僧合掌:“佛说。世界。非世界。是名世界。若世界实有,是一合相,一合相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一合相者,则是不可说,但凡夫之人贪著其事”。

梅若雪没动,也没说什么,她听不懂,字面上的意思都有不懂的,比如‘一合相’。

但心里却着实乱了。

长久的寂静,只有风声。

梅若雪到底是开口了:“大师,我便是凡夫之人,人世间虽不是非黑即白,却也有是非对错,我未来的夫君为国戍边,征战沙场,在大师眼里是否是大恶之人?”

“为何有此一问?”老僧问。

梅若雪叹了口气:“因他手染鲜血,杀人无数,更因他心有杀戮,难容佛陀。”

“小家伙,你一身佛光却无心学佛,贪红尘之事,为红尘之人,可你又怎知他心有杀戮就难容佛陀呢?”老僧如此说。

梅若雪合掌躬身:“大师,在我眼里,他为国戍边居功至伟,他为国杀敌功德无量,因在他身后是如果这般平凡百姓成百上千乃至数以万计,若无他镇守一方太平,又怎么有这如此多的寻常百姓安居乐业。”

老僧点头。

“可是。”梅若雪话锋一转:“偏偏他被人暗算,险些身死,漂泊数年才得以清明,这又是什么?”

“劫数,是劫也是缘。”老僧看了眼梅若雪:“你与他,若无这一场劫数,怎么会相遇?”

“您也问我从何处来,就算我不说,您也定知道的,我来为了他,是吗?”梅若雪问。

老僧点头。

梅若雪笑了:“那您说,我是善?”

老僧点头。

梅若雪轻声说道:“舍妹是为了别人来,但舍妹是恶,我倒想知道,若没有舍妹,难道那人就无所作为了吗?就如同我的夫君,若没有我,想必他也迟早会清明,也迟早会再次重整旗鼓,不管是战还是杀,都是他的宿命,而我的到来是让他清明,让他再次手执利剑,战马上厮杀,又如何算得上善呢?”

“你啊……。”老僧摇头,只说了这么两个字。

梅若雪深深一揖:“大师,并非小女子为舍妹诡辩,而是这世上并不会因我们二人的到来就改变了那些人原本的轨迹,不管是在哪里,更迭之事都不是一人所为,我会让舍妹勤修善根的。”

“苏易安还好吗?”老僧问。

梅若雪险些没有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只觉得脑子嗡嗡的。

苏易安还好吗?!

这人到底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

梅若雪不敢往下猜了。

老僧抬起手抚了抚梅若雪的发顶:“小家伙莫怕,今日你我有缘,至于那苏易安倒是无缘一见,大婚之日,老衲会登门道贺的。”

梅若雪再次合掌,告退。

从大雄宝殿出来,陈氏刚好也从禅房出来,刚一见面陈氏就发现梅若雪的脸色十分苍白,过来牵着她的手二话不说出门上了骡车。

娘俩一路上都没说话,梅若雪静静的看着窗外的景色,远远看着仙寓山已经泛起了绿意,很快就会漫山遍野都热闹起来,春天本就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可,这一趟拜佛,却让梅若雪轻松不起来了。

她是善,梅若晴是恶,大和尚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看来英王要造反啊。

如果英王造反的话,梅若晴会怎么想?

如今梅若晴只想辅佐祈玉顺利的成为未来的王,可若英王造反的话,梅若晴就绝对不会只想让祈玉成未来的王,会让祈玉成未来的皇。

皇权之下,白骨累累啊。

再一想梅若晴的本事,梅若雪忍不住叹了口气。

陈氏在一旁看着梅若雪心事重重的样子,终究是忍着到了家,进门屋,关起门来只有娘俩的时候才问:“我儿怎么了?和娘说一说吧。”

梅若雪抬头:“娘,若有一天若晴惹祸了,你会不会原谅她一次?”

“这话怎么说?若雪,可是那方丈说了若晴?”陈氏问。

梅若雪笑着摇头:“不是说若晴了,只是说我了,她说我若安守本心就能顺遂,若不安守本心,只怕会成为大恶之人。”

“瞎说!”陈氏顿时扬起声调,转而急忙合掌向西方念了几句佛号告罪,这才拉着梅若雪的手坐在床边:“和娘好好说说。”

梅若晴苦着小脸:“说完了啊,娘,大和尚惜字如金,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管我怎么问,都不在说一个字了,末了我要走的时候,他倒是说了一句。”

“说什么?”陈氏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

梅若雪靠在陈氏肩上:“他说,我们姐妹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母亲则是福慧之人,我们姐妹俩都要赖娘的福分呢。”

陈氏安抚似得拍着梅若雪的后背说:“放心,事在人为,娘到任何时候都会护着你们的,莫说若晴,就是你哪天把天都捅了个窟窿,娘都护着你!”

“娘,你真好。”梅若雪蹭到陈氏的怀里。

真有那么一天,她和梅若晴势必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只因心里不服。

自己也好,梅若晴也好,才不会为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背锅呢,凭什么啊?就凭她们来路不正吗?

来路不正也不是自己要来的,老天爷这么安排的!

护犊子的梅若雪非但没有因为听到老僧那些话对梅若晴有任何远离的心思,反而更让她看的明白了,姐妹俩结伴而来,就一定要都好好的!

再说了,如今的楚国好吗?也不听听那些人都说了什么,就算是只在永固县也都可以用怨声载道来评价了,更别说还有苏易安的事情。

苏易安是功臣,是楚国的镇国将军,可那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人陷害,甚至皇上都要下旨抢走苏家军呢,谁也不是傻子,背地里隐藏的那些龌龊虽看不全,揣测一二还是可以的。

所以,凭什么若晴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