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针之法,深入浅出,是中医代代相传的看家本事。

与药石相比,针法更为难以融会贯通,然,针灸二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可至臻之境界的人少之又少。

梅若雪静静的坐在苏易安的身边,仔细的分拣七百二十根银针,镵针、员针、鍉针、锋针、铍针、员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各应有八十根,仔细分辨之后,梅若雪脸色一沉。

“夫人。”段绪冷汗都下来了,他自问医术不弱,可真正要用如此之多银针,分辨人身体周身穴位,对他来说都难如登天啊。

“少一套。”梅若雪撩起眼皮儿:“你若觉得不妥当,速速去请回春堂坐堂掌柜的胡大夫前来。”

段绪心就又是一抖,唇角抿出刀锋的弧度,良久才说:“属下可以!”

“既如此,长针三支,拿出来。”

长针,又名芒针,长七寸为常态,施针入骨,是最为难以掌控的针之一,段绪藏起来三根,对应的是人头部的三处需长针的死穴,所以梅若雪料定段绪是故意的,并且段绪可以行针。

只有了解其利弊吉凶,掌握分寸,苏易安才能转危为安,这也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最后办法了。

此时的他,用将死之人四个字称为都不足为过,梅若雪能让自己如此镇定,也有赖于穿越之前行医多年练就出的本事。

段绪心惊胆战,偷偷看梅若雪几次,最后不得不咬碎了一口大板牙,豁出去了。

银针准备妥当,梅若雪又吩咐骆驰去酒窑取来酒头烈酒,盆里烈酒浸泡着银针,梅若雪净手后,缓缓的吸了口气,转过身对段绪弓腰到地。

段绪险些跪倒,急忙双手虚扶:“夫人,万万不可。”

梅若雪声音温和,不疾不徐:“有赖于您施以援手,苏易安性命能否抢回来,就看这最后一击了,不知道最终结果如何,我先代替他和我自己对您说一句谢谢。”

段绪眼圈一红,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梅若雪起身:“沐风、骆驰,负责给我们递针,针务必用软布擦拭干净。”

语毕,沐风骆驰进门来。

梅若雪亲自帮苏易安褪掉周身衣物,紧要位置也只搭上了一块一尺宽窄的白布,全程面容沉静,不见丝毫羞涩。

“头、肩、颈、背、腰,我来,余下烦请段先生了,速度要快,针从鑱针开始,以此用之,穴从寻常到大穴,死穴暂且不动,一炷香时间要施针完毕,切不可犹疑拖延。”梅若雪说完,看了眼给自己递针的沐风。

沐风立刻恭敬出声:“夫人放心,沐风认得。”

“好。”梅若雪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先前面施针,等施针完毕你和骆驰把人扶起来站立,如此才可以继续施针。”

“是。”沐风得令。

梅若雪深深的看了眼苏易安,抬起手,沐风银针送到,没有丝毫犹豫选穴下针,心中早有章法,所以下针速度极快,力度、深浅都分毫不差。

段绪略微落后一瞬,见梅若雪如此手法,心中大定,也开始行针。

周身经脉,七百二十穴,梅若雪一言不发,脸色却越来越苍白,沐风旁边端起来老参汤,梅若雪快速的看了眼沐风,接过来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缓缓咽下。

前身银针施罢,沐风和骆驰把苏易安扶起,以站立的姿势。

梅若雪看了眼段绪,段绪点了点头。

梅若雪站在床上,段绪蹲在床前,两个人从两头开始迅速往中间靠拢,最后一根银针刺入皮肤后,苏易安整个人都如同刺猬一般。

旁边只有三十六根长针,对应人体三十六死穴。

梅若雪把嘴里残余的老参汤咽下后,伸手拿起来三十六根长针,段绪险些冲口而出,但见梅若雪眼角微微发红,看着苏易安的那副神情,段绪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段大先生,取针。”梅若雪说罢,手里长针开始缓慢从头顶百会、神庭到膻中,一路往下到气海、关元。绕到苏易安背后,手指按压取穴,后背死穴命门到气海,再往下太渊至涌泉。

三十六死穴完毕,梅若雪的手颤抖的不成样子,倒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沐风惊呼:“夫人!”

梅若雪摆了摆手:“取下银针,需你们其中内力深厚之人帮他引导气机,此处我一窍不通,听、听段大先生……的。”

最后一个字说出来后,梅若雪嘴角流下一丝血迹,人已然昏迷过去了。

屋子里几个人都不能动,段绪需要取下银针,特别是死穴上的银针时间长短都是致命的,骆驰看了眼沐风,沐风重重点头。

若说之前,将军之妻,虽说不需是高官贵女,簪缨世家的千金,可也万万不能是农户出身的山野村姑,所以就算是没人敢反对将军娶梅家女,但这些人心里到底觉得是梅家人趁人之危了,将军落难之时,让她们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如今却不是了。

甚至沐风心里发誓,若将军能过了这一死劫,他们这些部下誓死效忠的人又多了一位,那就是旁边昏迷不醒的夫人。

最后一针拔下来后,沐风和骆驰扶着苏易安盘膝坐在床上,段绪出门叫来了苏守源。

苏守源以内功见长,多年来勤勉不辍,所以最为合适。

段绪又化开了九转大还丹给苏易安送服下去,眼看着原本苍白泛青的脸色渐渐有了起色,段绪就差点儿跪下了,这会儿也顾不上丢人了,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主子,你快些转危为安吧,属下……。”

“快去看看夫人吧,哭什么?”沐风要不是要扶着苏易安,真想一脚就把段绪给踹下去。

段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蹿下床过来轻手轻脚的把梅若雪抱起来放在床上,仔细诊脉后,感慨道:“亏着这小身板儿了,如此行针耗费脑力心血,不过还好,将养数日应该没问题,我这就去熬药。”

苏守源看了眼梅若雪。

沐风旁边说:“苏伯,是夫人拼了性命为将军行针,这才救回来一条命的。”

“将军看人从来不弱,选了个绝好的良配。”苏守源说罢,不再出声,桃源福地,他余生就镇守在这里了。

梅若雪醒来的时候,屋子里点着灯笼,亮如白昼。

她有些恍惚的揉了揉额角,手腕酸疼的她猛然偏头,就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苏易安,看脸色还不错,翻了个身与他相对而卧,伸出手拉着他的手腕给诊脉。

脉象平稳,虽说不似常人那般有力,但贵在脉象里透出了勃勃生机,嘴角带了笑意,疲惫不堪的她靠在苏易安怀里,又睡着了。

沐风端着热粥进门,见到这一幕又悄悄的退出去,守在门外。

再次醒来的是因为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梅若雪睁开眼就见苏易安望着自己,手还悬在半空中,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伸手捏住了苏易安的手腕,闭上眼睛诊脉。

苏易安看着她还有些苍白的小脸,轻轻的抿了抿嘴角,他就算是陷入昏迷之中,也是能感知外界的一切的,自己这条命是被梅若雪救回来的。

“还好,还好。”梅若雪缓缓的睁开眼睛,见苏易安眼神平静的看着自己,勉强的挤出来一丝笑意:“你命真够硬了。”

“因为我怕你当寡妇……。”苏易安话都没说完,嘴唇就被梅如雪用手指压住了。

这还不算,梅若雪整个人都凶巴巴的了,磨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没娶我,凭什么我当寡妇!少做梦了!”

苏易安抬起手挪开梅若雪的手指,把人顺势拉到怀里,轻轻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