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昔立时冷了脸,踏进花厅后,悠悠道:“二婶婶,是我做事不够老练,没将事情处理得更圆滑些,可您万不该这般同母亲说话,母亲为了此事为堂弟奔波得还不够多吗?”

怀昔这话不是为了搪塞宋氏,给宋氏一个交代,她细想想,确实,她做事不够圆滑,她能做到的不过是尽可能地规避外界对端王府的抨击。

“人雍华翰已经给我摆明了,那胡人女子确有问题,我再问不过是逼着他拿出证据来直指端王府,到时候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宋氏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言磊就是她的命!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大理寺遭罪!

“你就是怕,怕死!怕旁人查到你头上来!说你有胡人的血,你勾结旁人谋害皇上!”

苏氏也是方才才听说了怀昔今日一大早出去办的事,既欣慰地觉着她办得漂亮,行事果决,有她当年的风采,又觉着她处事不够圆滑老练,性子太烈了,往后要吃亏。

后来她却是想通了,怀昔不过刚及笄,往后慢慢教她便是,谁都一口气吃不成一个胖子,想当初她行事作风比这还莽。

如今再一听得宋氏这番话,面上当即一沉,冷声道:“你在这儿说什么胡话呢?要是磊儿心头有数,不跟那些个狐朋狗友去混,会有今日?我儿媳怎么了?她行得正坐得端,这也是为了保全端王府的名声!”

宋氏如今哪里还听得进去这些?还在不依不饶。

“‘狡兔死,走狗烹’!夫君啊,你在天上好生看看,这就是人心啊,当初你托本家的人照顾我们,如今他们却只想着自己,一点也不顾念旧情……”

宋氏有时候蠢就蠢在这里,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撒泼打滚什么都能做出来,可要说她有什么坏心眼又不是,但就是这种人最易上头坏事。

“二婶婶,您这样来伤母亲的心您良心过得去吗?干脆这人也不救了,咱们就坐在这里天天听您哭诉便罢。”怀昔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一边儿的椅子上,就懒洋洋地看着宋氏哭。

苏氏无疑最是了解宋氏为人,可也被她这话给寒了心,此时听得怀昔这番表态连假意训斥她两句全了一家人颜面的打算也没了。

宋氏见花厅内没人说话了心下也是惴惴不安,她先是看看好整以暇看着她的怀昔,又偷瞟一眼面色难看得紧的苏氏,知晓自个儿方才那话确实说过了,又能屈能伸地道起了歉。

“大嫂嫂啊,我这……我也是气糊涂了,不该说那话的,我着急啊……你也晓得,我们言家本就子嗣单薄,就算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没有旁的意思……”

宋氏原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可苏氏久不回她,她禁不住悲从中来,竟是真的哭了出来,可这真哭却比方才她那假哭要克制得多。

苏氏看着不拘小节,其实心软得很,哪里见得宋氏这副模样?当即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晓得这些个道理何苦拿方才那些话来苦我?罢了,咱也不说这些了,我们本是一家人,合该同气连枝才是。”

“大嫂嫂,对不住,我不该说那些个话的,我真是被气昏了头。”宋氏这厢道歉才是真心实意的,“我心头着急啊,我就磊儿这一个孩子,我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呸呸呸,说什么呢!”苏氏走到宋氏面前,轻拍了拍她的手,道,“都是一家人,怀昔也没有旁的意思,不是说为了明哲保身,只是须得保住端王府,而后才能徐徐图之,磊儿是我侄子,是匪儿的堂弟,我一定会想法子的。”

“好好好,我在此谢过大嫂子了。”宋氏见苏氏不计较,心头很是感激,忙用帕子擦了擦自个儿眼角,一叠声应着,“我这几日闹得哟……我自己都臊得慌!往后我都听大嫂嫂的。”

苏氏笑笑,没多说什么,她也不求宋氏事事听她的,只盼着她再不沉湎于过去那些个执念。

怀昔涉世不深,却也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也深知宋氏这般为人,只怕当初也是娇生惯养养出来的,不然也不至这般没城府,是一点气也沉不住。

待送走了宋氏,苏氏却是没动,仍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上位。

怀昔心头直打鼓,唯恐苏氏要问责自己,静默半晌,干脆自己主动起身认错:“母亲,今日之事我确实考虑欠妥。”

“顾头不顾尾,确实欠妥。”苏氏接话道。

怀昔除了点头应是多余的一句解释也憋不出来了,什么伶牙俐齿,对着苏氏反倒都发挥不出来了。

苏氏见怀昔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又不吃你,怎地对着我就胆小了?”

“不一样啊……”怀昔轻声回道。

不一样啊,您是我重拾的母爱亲情,您给我的温暖让我不能拿任何搪塞旁人的话来糊弄您,就连您对我的训斥也是我期盼已久的一种母女温情。

苏氏心头一酸:“傻丫头……”

她清了清嗓子,复又道:“我也不是想训斥你,就想你记住,你现今不是一个人了,我们都是一家人,都是言家人。其实……像你这个岁数啊,我还没有你做得好呢。”

她抬头看着怀昔,眼中满是爱怜:“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太着急了,你先前已经那般苦了,一直这样逼着你,都没过上几日安生日子……”

怀昔最是受不得这个,旁人跟她来硬的她还真不怕,像苏氏这般,是真心疼她的,她反倒不知该当如何。

实在是除了父母,甚少有旁人是真心待她的。

她上前拉住苏氏的手,缓缓蹲到了她的身前。

“母亲,不怪您,也不怪哥哥,是旁人不让我们过安生日子,就是为了这安生日子我才要快些长大啊。这是我的家啊,要想守住一些东西,总要付出点什么的,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

这副性子的怀昔是被另一副性子的怀昔硬生生给逼出来的,她没有得到过这世间什么温暖,一旦得到了,她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而就是这样的她,也最是清楚,想要得到什么,就得舍弃旁的什么,这世间法则便是如此,一物换一物!

苏氏拍了拍怀昔的手,不无感伤道:“你啊,年纪轻轻的,怎地活得像是比我岁数还大了?”

怀昔微微一笑,不作回答,而是问道:“母亲接下来打算如何?”

“等。”苏氏抬头,定定看着外面的天空,“下雪了。”

怀昔一愣,起身也朝外面看去,却见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好似誓要将这肮脏的一切掩盖起来。

“是啊,下雪了。”

苏氏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今年的冬日似乎格外地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