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无声的对峙还在继续,还是穆宸先拾掇好了自个儿面上情绪,好脾气道:“这是朕继位的头一年,朕只是想看看大豫百姓今年的年节过得如何。”

他似颇为感慨道:“还真是一如往昔啊,京都一如既往地热闹,这都是摄政王的功劳。”

言匪没搭理穆宸的话中话,只道:“陛下刚刚继位,朝廷尚且动荡,陛下须得万分珍重小心。”

言匪一再将穆宸的话给驳回,饶是他平素里显得多好的脾性面上这会子也有些挂不住了。

“大豫在摄政王的治理下是蒸蒸日上、国泰民安,朕相信朕不会出事的。”

他这话带了两分冷意,雅间内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了。

可言匪丝毫不惧,迎视着说出这明显是赌气之言的年轻帝王。

“陛下,臣希望大豫是在陛下的治理下国泰民安、蒸蒸日上。”

这是不否认现如今是他在治理了,这话委实有些狂妄了,尚还年轻的帝王有些沉不住气了,微微眯起了眼,一时没有搭话。

言灵怕的就是这个。

穆宸继位,言匪和苏氏是三令五申的不要她再同穆宸接触,可这回……她这才一直惴惴不安,没料想两人的谈话竟陷入如此僵局,而且自家兄长这话委实放肆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端王府已然风头太盛,这样下去怕是更会引得皇上忌惮。

她张了张嘴,本欲开口缓和一下屋内气氛,可一见得言匪看过来的视线,心头一个激灵,连忙闭紧了嘴。

怀昔不懂权谋相争,她只是觉着这股子气氛令她很是不安,怕陛下一句话将哥哥给结果了,那样她又要像看不见爹爹娘亲一样见不着哥哥了,她会很想他的。

这般想着,她一只小手忙又拉上了言匪,还轻轻地摇了摇,似撒娇般地低声道:“哥哥,陛下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旁人不会听他们解释的,那听着便是了,等他说完了也就过去了,他们还是能照常过活。

怀昔这是将皇上跟秦氏他们划在了一起。

这话都要将穆宸逗笑了,这怀昔当真是个傻的,只是他父皇当时的目的可不是让文国公府嫁一个傻子过去的。

真是‘狡兔死,走狗烹’啊,这文国公也是愈老愈糊涂,现如今还想着靠联姻发展自个儿在朝中势力呢,打算留个好孙女给别人,是嫁了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明怀昔过去。

他心头虽瞧不上怀昔,但原本紧绷的面容倒是松快了几分。

“要是在寻常人家,依着辈分,王妃该唤朕一声表哥的。说来,朕上回见你该是你六岁的时候了吧,那时候的你可是比现今活泼不少。”

怀昔小时候确也跟着自家爹爹进过宫,可也只有那一回,见过什么人她早已记不清了,但是她记得爹爹说过,就算宫中的一些人跟他们是有血缘亲情的,但他们既进了宫,那便只能依着礼制来,是万万不可僭越的。

不过后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因为爹爹再没带她进过宫了,似是因着爹爹被祖父骂了……

她不大懂什么礼制,但他是皇上啊,他既然这样说了,该就是要让自个儿这样叫他的意思吧?

“表……”

只是她这厢还没喊完言匪紧了紧握着她的手,言灵则是立即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两人同时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陛下,如此不合礼制。”

怀昔以为自个儿犯了错,是又着急又害怕,忙将脸埋了下去。

“是,礼不可废,罢了,也不强人所难了,只是朕倒是难得听到摄政王将礼制挂在嘴边。”

穆宸这是在提醒言匪的僭越了,他不甘于被言匪掣肘。

言匪自是知晓穆宸介意的是什么。

他和怀昔是先皇赐的婚,先皇不在了还有现今的幼帝、还有太后,无论如何他和怀昔大婚后的第二日也该进宫谢恩,但因着怀昔太不对劲了,他实在怕刺激到她,就将此事给推了,怕是这少年帝王觉着自个儿的威严再一次受到了挑战。

“礼制是死的,人是活的,相信陛下自有思量。”

他不冷不淡地接了这话便回头去看怀昔,就只看见一个乌黑的头顶,他立时收敛了周身气势伸手抚了抚怀昔的头顶安抚着她。

言匪就如这又冷又硬的石头,穆宸算是想通了,若是跟他磨嘴皮子,只有气死自个儿的份儿,干脆面上又摆上和煦的笑,叫人快快用饭。

怀昔最是不会掩饰自个儿的情绪,就这气氛哪里还吃得下去啊?可她又怕多说多错,塞不下去就硬塞,反正不要她抬头不要她说话就是了。

好容易,这场折磨人的加餐宴可算是结束了,皇帝也被言匪派人送回宫了,就在怀昔要大大地松口气的时候,言匪的气势却是愈发凌厉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向他,却见他正看着言灵。

言灵垂着头,不敢看言匪一眼。

别看着她平素里野得很,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只是言匪没有真的生气,只要他一发怒,莫说言灵,是连苏氏也是不太敢多说什么的。

怀昔不知道啊,只是觉着言匪这样她有些害怕,一慌就不知该做什么。

幸而言匪是个会在外面给自家人留脸面的人,当下并未说什么,只是带着怀昔上了马车,待回得端王府他才发作了起来。

“我说过什么?”

言灵没吭声,只是垂着头站在正堂中央。

“说!”

言匪只一个字已然带上了在王府外面对外人的气势,吓得言灵当下抖了抖,泪珠子就这样掉了下来。

怀昔不知所云,但瞧见言灵抽泣的身影,忙上前用双手紧紧拉住了言匪的右手。

“灵儿是妹妹,没有坏心,不能凶她。”

言匪正在气头上,难得没有克制自个儿的脾气,回道:“你们就惯她吧,迟早害了她!”

怀昔愣住了,这还是言匪头一遭凶她,她呐呐不知所言,渐渐地松开了拉住言匪的手,一双大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眼见着是要哭了。

言匪立时反应过来,忙伸手拉住了怀昔缩回去的手,道:“对不起啊,哥哥不想凶你的,哥哥只是……”

怀昔心头还是不好受,可是瞧着言匪难得那般疲累的模样自己受的那点委屈好像又不算什么了。

“哥哥,不气,也不要伤心,灵儿也不要伤心。”

“好,哥哥不生气。”言匪拉着怀昔坐了下来,看着还站在正堂中央默默啜泣的言灵,语重心长道,“你该是明白我的意思,你也看到了,皇上容不下我,容不下我便是容不下端王府。”

他自己妹妹那点小心思他自是看得透透的。

为帝王者没有一个是单纯的,现今的帝王更不是,他当初同言灵交好,甚至说出什么长大之后定会娶言灵的话也不定就是玩笑,可这其中掺杂了多少真情,又有多少假意呢?

他就这一个妹妹,他舍不得。

言灵听闻此言,眼泪是落得更狠了,大颗大颗地砸到地上,溅出了一朵朵灰暗的花。

怀昔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见着言灵这般伤心,言匪这般无奈,心头也很是不好受,干脆上前将言灵拉来坐到了自己身边。

“灵儿,你说说,可有我能帮到你的?”

半晌,言灵总算是不哭了,大喇喇拿衣袖抹了把脸上的泪,这才抬起了头直视着言匪。

“兄长,我懂,我只是比嫂子小一个月罢了,这马上就要满十四了,再一年就要及笄了,我只是……”

她抿了抿唇,似是有些难以出口。

“他幼时待我极好,那般温柔,在我心中总归跟旁的玩伴是不一样的,你妹妹就那般拿不出手吗?竟是一点都讨不得人真心吗?”

“你还小。”

言匪一严肃起来就跟对外面人一般,话很少,只简单几个字就表明了立场。